早在荊方觀與這群人第一次見面之時,他就明晰了她們的身份。
以他的狠辣心性,如何看不出來這些衛兵們身上的紋徽标識正是來自這南域第一大姓,嘉應舒氏?
早就聽聞舒氏這一代的家族年少多謀,幾乎達到了一種智多近妖的恐怖程度,在她的指引下,舒家不僅沒有像外界謠傳那樣在失去了老家主後群龍無首一蹶不振,反而拓展了家族業務範圍,蒸蒸日上。
她那一母同胞的姐姐相比之下倒是并不怎麼在荊州出名,最多隻能打探到她早早離家去了上界仙府,許多年不曾回來了。
眼看着這麼大的手筆,那衛隊長還一口一個“大少奶”的,再看看她們前進的方向,答案很顯而易見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見到舒挽月的第一眼,他心跳的頻率讓他自己幾乎幻視身體要因此炸裂而死。
莓果、紅日、牛乳、翠草…一個人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顔色?
荊方觀想要得到這些色彩。
還有這些東西背後隐喻的人和勢。
回程的路上,他特意制造了點“小麻煩”給這群自命不凡狗仗人勢的舒家衛,還意外和舒挽月有了更深一步的交流。
離嘉應舒家本宅隻剩一日路程的那天,這隻小隊截殺了一隻土龍,它是從旁的地方潛伏遷移入南域這片土地上的,因着作惡多端勞役凡人,逃竄速度又極快,即使有路見不平的修士想要出手相助,也因為不熟悉這兒的地形水文而放不開手。
醜陋龐大的土龍将這裡攪得雞犬不甯,情急之下,當地縣長幹脆一紙訴狀将此事報告給了不遠處的嘉應郡,舒家因此攬下來這件事,務必要殺死土龍,重新開辟一條商道出來。
那一天,因為有舒挽月道君坐鎮,有着豐富經驗的舒家衛們還算順利地找到了土龍的藏身之處,并一舉将它割頭。
誰也沒有想到這兒不僅隻有一隻土龍!
這竟原是一對兒土龍,大的是雌性,體型小而且皮毛暗淡的是雄性,大家都隻以為平日裡作惡的是一隻兇獸,因此在舒挽月提着雀龍飛殺死第一隻土龍後,不少在大戰中受了傷的舒家衛都放松了警惕。
然後被拔地而起,拱塌了整個山洞的雌土龍壓翻在亂石嶙峋中。
“大少奶!”
“小舒道君!”
“老陳!”
那個一路上對她忠心耿耿的愣頭青主動去救助被困在洞裡充當口糧的當地百姓,在他正幫忙扶起一個小姑娘時,那洞便轟然倒塌。
舒挽月措手不及雌土龍的出現,優先給了大部隊一刀屏障,再轉過頭來,就隻能眼睜睜看着老陳奮力将哭泣的小女孩扔出來,自己卻反被一大塊紅褐色的岩石碎片牢牢壓住。
舒挽月不由得踉跄了一步,也顧不上自己身上正在流血的擦傷了,飛身向前接住驚慌失措的小妹妹,穩住身形後立刻将人用雀龍飛送回到了暫時安全的地方,她自己則一往無前,大叫着往前沖去。
還是晚了一步。
無底深淵憑空出現,吞噬了膽敢靠近它的一切的所有人與物,這是雌土龍為尚未出世的蛋準備的溫暖巢穴。
它瞬間出現又瞬間消失,為舒挽月心上的裂縫又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一輩子也忘不掉甘願為她人無怨無悔犧牲的“老陳”了。
黑暗中,有誰無聲無息地悄悄悶笑。
三個月後,荊州王府,各城主述職日。
荊州如今山海破碎,名義上還是一個統一的整體,實際内部卻早已四分五裂,隻等待第一隻射向周天子的箭。
王上的身子被酒肉美色掏空,眼看着是一日不如一日,可是性格卻越發難測,王儲殿下承受着莫大的壓力,不斷被陛下猜忌打壓又啟用,如今的日子并不算好過。
其餘的王子也是各有各的煩惱,要麼後族功高震主被人忌憚,要麼自己實力不行實在難等大雅之堂,有那麼一點可能性的又總會被身邊人拖後腿,大家相互撕咬拉扯,可終究還是不能越過那條道去。
因此,一年一度的各大城主述職之日就是她們拉攏人才的最好機會,在這一天,王子們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和各位大臣使節交好聯絡感情,還能趁此混亂時機渾水摸魚,做一點兒無傷大雅的小事情。
舒挽月作為嘉應舒氏的二把手,又正好待在境内,自然跟随陪同妹妹舒依禾一道兒出門,拜見王上,述職履任。
她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撞見了那位在流言中并不受寵的八王男。
修為還行,骨齡二十五六浮動就達到了築基後期的水平,在他這一輩女女男男中也算排得上号的好能力,長相倒是和姐妹兄弟們一樣豪爽,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在王權的滋養下已隐隐有了些風華氣韻。
那天,舒依禾被召于荊州王府議事大廳金銮殿中,與其它各路城主或世家掌權人一起親拜老王上,舒挽月等副手則暫時安置在了昭陽殿中,來去随意。
她是不拘一格的性子,自然不願意一整天就待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隻和同行前來的舒家衛們說了一聲,就自顧自慢悠悠玩耍去了。
因着姨母的事情,她不喜歡這裡的一花一樹,更厭惡這裡的人。
舒挽月路過一座偏殿,門口集聚了不少侍從護衛,良好的耳力讓她聽見殿裡頭一些人的對罵吵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