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婺感到自己筋疲力盡。
告别妩娘後,她一路循着提示往城外走,然而正如之前猜想那樣,每一個平安姬都被牢牢控制在一張被編織的密不透風的蛛網下,逃跑一事,談何容易?
在過去大半夜的時間,雁婺都一直在拼命躲避那些追上來的守衛士兵,他們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秃鹫與鬣狗,四散開來妄圖撕咬下來她本就僅剩不多的血肉,要将她整個人都吞噬殆盡。
如今雁婺隻能算是個有點武學基礎的普通人,更深露重,體内還留下了諸多難言的惡疾,一路上又驚又怕,如同驚弓之鳥般不斷尋找暫時安穩的環境,然而往往休息不了多久就又要被迫啟程,躲藏着前往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到達的所謂的光明之地。
不過好消息是,經過這麼久的長途跋涉,離舒依禾舒王後的車座也很近了。
她堅持着不肯服輸的一口氣,幾乎是豁出命般要沖開最後一道封鎖線。
那些原本漫無目遊蕩着找人的男人們這時候似乎也抓到了點苗頭,紛紛從城中各地湧出,又漸漸彙聚在地下北城和南城的交界之地,卯足了勁要來一場甕中捉鼈。
雁婺當然不會傻到和數百個人硬碰硬,躲在暗處粗略分析情況後,她果斷選擇了從小路出發繞行到城牆根底下,趁其不備殺死一兩個實力稍遜的護兵,借助他們的身份,正大光明翻出城去。
如此一槌定音,雁婺雙腳一瞪就近爬到某顆大樹上,又借着樹葉枝丫掩護藏到樹冠中央,靜待時機來臨。
沒過多久就有一行五人小隊來到了這附近,既然暫時無事,前三人便随意靠在了牆根邊上稍作休憩,最後落尾那個忽起一陣腹痛,叫嚷着要去旁邊撒尿,旁邊的取笑他懶驢上磨屎尿多,也跟着抽葉子煙透氣去了。
這樣一來,這兒便剛好隻剩下兩個人了。
時機到了。
涼風徐徐,花葉相和,應合着唱出一首歡快的自然之曲,其間偶有一兩枚綠葉晃然墜落,忽上忽下,最後飄到人的頭頂上,慢悠悠完成自己的使命。
飛花落葉,也可殺人。
背對着同伴纾解的男人猛然聽見撲通一聲,手上動作不停,腦袋倒是下意識扭過去去瞧發生了何事,因着天黑看不分明,隻見同行之人腦袋一歪就靠在了樹樁上,他就笑話上了。
“嘿不是我說啊兄弟,還說我懶驢上磨呢,你瞧瞧你自己,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啊?哈哈哈哈哈!”
可是他笑完這幾聲之後,周圍依然一片寂靜,并沒有人回答或是反駁他。
?
他小小的腦袋裡冒出大大的疑惑,真的有人能睡這麼快這麼死嗎?
男人不信邪地轉身想去查看同伴的情況,恰好這時又有一陣微風拂過,他迎着走了兩步,忽然感覺那飄過自己眼前的葉子反了下光,下一瞬,男人的喉間就有了一陣莫名其妙的癢意。
再然後,他也轟然倒下了。
隻是男人倒下時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高處一躍而起,順勢接住了那具軟趴趴的屍體,這才沒驚擾到十幾米開外那一群正打牙撂嘴的歹徒。
不多時,帶着面罩的士兵從陰影中重新走了出來。
為首的男人見了,很是奇怪:“怎麼就你一個人,老五呢?”
士兵擺擺手,下巴朝那邊擡了擡,平日聽慣了的低沉嗓音這時候忽然有一種奇異的别扭感,但是幾個人也沒往深想:“說要在那兒放會風。”
老大點頭,混不吝的叼了根草在嘴邊,含糊不清地罵道:“這個狗爹射的小.雜種,得了,也甭管他了,咱哥幾個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随着他的話,另外兩個人便也就站了起來,加上剛剛回來的老四,準備幾個人一道兒往四周走走,好歹做做任務。
老四這會兒就又舉手了:“大哥!我尿急!”
“嘿你這家夥今天怎麼回事!”大哥都要被氣笑了,轉頭踹了身後人一腳:“吃多了閑出屁來是吧?一喊你幹活,你就這疼那痛的,滾滾滾,麻溜的給我解決了再滾回來,再有下次,信不信我削你啊?!”
“欸!”
老四應了一聲,立刻調轉了腳步方向,三步并作兩步的,扭頭就往背後的南城走去。
嘶,這人怎麼往回走?
他大哥搔了搔脖子,也不知是不是今天這老四确實拉肚子了,走起路來都一瘸一拐的,頗有點小家子氣。
他将嚼碎了的草根從嘴中吐了出來,看着他走遠,又将視線收回來,慢慢向前走了一步。
福至心靈般他猛得一擡頭,跟着老四的背影往前跑了兩步,忽然大喊到:“站住!”
豈料老四不僅沒站住,反而撒丫子跑的更快了。
“我讓你給老子停下!”老大終于反應過來了,一邊跑一邊沖身旁的老二老三恨鐵不成鋼地大喊:“快愣着啊,追她幹什麼?呸不是,愣着幹什麼,快追啊!”
“那個人就是叛逃了的平安姬!”
剩下的兩個人還沒完全弄清楚來龍去脈,但是已經下意識随着老大走了幾步,聞言也慌了,在那唧唧歪歪說個不停,幾個人的質疑和争吵又引來了其他人的側目,于是沒過一會兒,全場大半部分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們這邊。
雁婺臉已經徹底垮下來了,就知道不會那麼順利!
後邊的人越來越多,前面也有人陸續向她靠近,前有狼後有虎形成一個包圍姿态,眼下她隻有趁亂突襲了。
雁婺一咬牙,腳步一跨腰一轉,對準最多人的那個方向就是振臂一揮,用力甩出一把脫了鞘的佩刀,那刀在人群的疾呼聲中亮出一個完美的弧度,硬生生逼停好大一部分上趕着分肉吃的預訓子們。
從南城那邊過來的見了立刻嚷嚷到:“快上,她隻有一把武器!”
“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竟然把武器扔出去了哈哈哈!”
“看你這次還怎麼逃!”
在充滿惡意的嘈雜環境裡,所有人被蠱惑着一擁而上,結果他們的如意算盤卻是打錯了———雁婺之前可是殺死了兩個預訓子。
她身邊還留着一把用來防身的大滾刀。
……
噴薄血液染紅眼眶中倒映出來的暗黑天空,豁了口的大刀再也承受不住過于頻繁的壓力,在最後一次揮舞中崩了腰身。
雁婺喘着粗氣啐了一口,她一路專挑薄弱的口子沖,已經殺了數十個人,可是依然有源源不斷的預訓子接到情報往這邊奔了過來,大有用人命把她耗死在這裡的意思。
更不妙的是,她左手擡起按住一直顫抖不已的右手,竭力不讓自己露出一丁點疲态,可是這依然掩蓋不了雁婺當前勢窮力竭的事實。
她不再年輕了,又如拖着腸子在野外獨自遊蕩的母獅,一葉孤舟,甚至其實她自己都沒想到,她能在暴露身份又重重壓制下堅持這麼久的時間。
但也僅限與此了。
對王政的不理解、對未來的恐懼、對預訓子的厭惡、對自己以及平安姬們的同情哀憫,對前路的絕望、還有對背後更龐大的陰影和真相的機敏和畏懼…種種複雜情緒都壓在她肩頭,讓雁婺自從回到荊州以來沒有哪怕一瞬間是真正卸下心防安心放松休息的…她真的,好累啊。
她終究還是逃不出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