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下午,荊州全面淪陷了。
不隻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府兵外敵,連女人…連常年被關在家中繡花做工的女人…幾乎已經要被全世界所遺忘了的,生長在荊州這片土地上的女人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開始走出家門,直面現實,發動暴亂。
數十年來都如羊羔般溫順的女人竟然也叛變了!
這個消息如同當頭一棒,叫士大夫階層的高官顯貴們沒來由地感到憤怒與恐慌,然而沒等他們在意太久,這些吸骨敲髓的老爺們就再也不用憂國憂民了———
一個神秘的暗殺組織席卷全州各地,僅僅隻過去幾個時辰的時間,卻不知道有幾位數的人厭狗憎的權貴們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她們刀下。
案發現場總會有一片幹枯發黃的竹葉。
竹聚成蔭,因此,被吓破了的膽子的男人們稱呼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古怪組織為:
“蔭盟”。
這是暗地裡的示威,然而明面上的婦女遊行比之不知道壯觀了多少倍———從中間的商賈之城茂百郡開始,西至滄清母親河盡頭的河終郡,南到無盡之海口,終日裡隻會相夫教子的女人們受到妖人煽動,紛紛走出了緊閉着的大門,在街上一邊打砸一邊高喊口号,推平了所有肉眼可見的男.權産物,包括衙門、樂府、四方宅和學堂私塾。
“自己的價值由自己找出,不要讓别人決定你!”
“自己的命運由自己掌握,不要讓别人玩弄你!”
“自己保護自己,自己拯救自己!”
“自己努力前進!”
呵,瞧瞧這些女子,她們都在說些什麼胡話?
難道現在還不夠男女平等麼?
他們已經給了她們很大的自由了,能待在家中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風吹日曬更不用苦心經營打拼,也不用被派遣去戰場上拼死厮殺建功立業,這還不夠嗎,這還不滿足嗎,這還不算優待嗎?
她們究竟還想要什麼?
真是不知所謂,貪得無厭!
以上,就是負責掌握輿情的荊州王直屬大臣呈上來的,非常慷慨激昂的彙報。
女人們的怒火到處四竄,像點燃了百年份的枯樹枝一樣瞬間燃燒,一路蔓延到荊州北部王族直轄的主城區域。
幸好早有收到消息的大臣在鎮平小将軍的軍隊離開後便提前将城門徹底封鎖住,如今,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邊已然瘋魔的女人們,也不可能會進得來。
大病初愈但還是強撐着來上朝聽政的舒依禾似笑非笑,眼睛裡不含一絲情感地看着他,誇贊那個洋洋得意的大臣:“先生好計謀。”
“那是自然,女人嘛,吓一吓,再做點冷處理,她們就會像怕水的貓一樣乖乖縮回原處任人宰割了。”
“說起來把人吓一跳,我還以為外面那些忽然鬧事的女子和王後之間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呢,昨天王君才昏迷,今天她們就暴動了,一路勢如破竹地沖到各地,就好像…特意有人指導着她們這麼幹一樣。”
這個人意有所指,暧昧地挑眉向舒王後笑了一笑。
舒依禾卻不笑了。
他好像忘記了現在在他面前的究竟是誰,如此大放厥詞,要麼是忘記了今時不同往日,要麼是背後另有主君因此存心挑釁,還以為她是從前那個全身心依附在王君手下,隻能耍耍表面威風的紙老虎…照目前局面來看,舒依禾更願意相信後者。
她生得貌美,畢竟當年能被視色如命的荊方觀看上,舒依禾的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出挑,可是除了最微不足道的這一個優點外,急于求成的大臣這時候才看清楚,她不笑時,眼裡就充滿了那種常居高位之人的目空一切和不合時宜的惡毒。
舒依禾呼出兩口氣,慢悠悠宣判了他的結局。
“自以為是,把我荊州衆多子民們的性命和訴求都放到哪裡去了?”
“拖下去,把舌頭挖出來再斬殺,屍首就抛在城門口,叫大家都好好看看這等險惡小人的嘴臉。”
大殿氣氛頓時一僵,原本探頭探腦的家夥都自覺安靜了呼吸,這一幕與之前王君剛剛陷入昏迷之時刻何其相似,也是在殿中,也是她一人面對所有朝臣。
隻是這一次情況與之前又大不相同,她的野心終于讓所有人都一覽無餘,軍隊、聲望、人心、策略、時機…要是再看不出來舒依禾想幹什麼,這一幫子屍位素餐的權臣王侯就真的可以原地爆炸了。
她恐怕是,想稱王啊。
殿外立馬湧上來一群身披重甲的蒙面士兵,為首的那個執一把雙成梅新钺,一言不發卻動作彪悍,将不敢置信哭訴不已大聲罵娘的臣子就這麼硬生生扯着頭發一路橫流着鮮血拽走,兩步拖到殿門口,一人提刀一人掐舌,瞬間就幹脆利落地把人一刀兩了斷。
眼看着剩下的士兵把那倒黴的家夥扔出去了,舒依禾吐出胸中那一口惡氣,很是不耐煩地警告還留在殿中的大臣們:“如今特殊時刻,我不需要節外生枝的人,還望諸君與本宮,萬衆一心,共渡難關。”
可笑,滿打滿算她也是有十多萬大軍的人了,她還有什麼必要守規矩講道理,守着近在咫尺的王位給一群虎視眈眈的男.臣自證清白?
她可犯不着和這麼些沒頭沒臉的孽種對峙,然而總有男人看不清現實,上蹿下跳地像個蠢猴,還浪費了她五秒鐘的精力,那就,以死謝罪吧。
現在,她們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商議她舒依禾的繼位登基儀式了。
若是他們給不了她想要的名正言順的過場,她就換一批人來上朝請命,若是再不肯,那就再換一批…嗨呀嗨呀,總會有人惜命的嘛。
舒依禾一身華服穩坐高台,背脊挺得極直,嘴邊還擒着一抹頗有深意的笑,眼神卻适時地從底下諸多文臣雅士顫抖的身軀上收了回來,轉而問向如今算是王位之下第一人的敖氏異姓王:“依敖小王爺所見,眼下荊州之困局又有何破解之法?”
敖鳴珂癡癡地仰望着她,他如此愛慕着這個他明知道是獨一份蛇蠍心腸的女人,自然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拂了她的意:“如今王君遇刺,王儲犧牲,後繼無人而前路堪憂,依我等之拙見,恐怕,還應另起麥芒。”
“噢?王爺既然這麼說,那想必心中早已經有了極好的目标,不妨說來與大家一同聽聽,有何人選?”
金銮殿上隻回蕩着這兩個人一唱一和的問答之聲。
敖鳴珂弓腰垂發,将頭埋得低低的,隻任由同屬他這一派的官僚快步上前啟奏:“建太平國,當立人傑為上!”
“然時局激蕩,鄙唯見王後誠孝恭儉,具安正之美,持徽嘉之志,君國事權一職,可兼可放,應聽應命,垂簾上政罷矣。”
“這這這…這可使不得呀。”舒依禾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想到會有人提名于自己,臉上神情嚴肅而認真,甚至難得繃直了如蛇般軟韌的身軀,語氣卻有一股别樣的輕巧與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