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永遠是一個家族的神聖所在。
大多數人隻能停滞于莊嚴高大的門樓牌坊前,隻有更高一階的才能挽袖低腰進入寬敞氣派的正廳中去,走進廳堂,依次擺放的八仙桌、檀座椅、焚香木案以及遙遙置于簾後的神龛牌位會在最大程度上令每一個到來的客人感受到傳承了千百年的,牢牢統攝着一個家族的威嚴。
更深處的享堂和三進三的寝堂肅穆寂寥,隻有本家的王親國戚和幾位開國有功的異姓王爺能參拜一二,荊啟序的衣冠冢就放置在兩堂之間,伴随着描金的古老浮雕陷入長眠。
夜深人靜,各懷心事的大人物們都各自告退暫且歇息一晚,被荊方觀整治壓制的隻剩下四五位的高位王侯眼看着時間不早,上前勸慰一番痛失愛子的舒王後後也不再多言,漸漸離去。
人影如海浪般離散,香案上的紅燭與香爐卻并沒有忘卻自己的使命,以搖動的盞盞燭影和缭繞的片片青煙,呼喚着緩緩到來的千百年前的先祖神靈,庇佑子孫後代。
裝飾複雜的神佛龛端靜坐落于一處,安放着祖先神主的牌位供奉在另一端,兩廂分明,隻淹沒了跪坐在其次序排據下,更顯渺小的舒依禾。
滿天神佛先靈擡眼,她自挺直腰闆,屹然不動。
寬敞而無人的宗祠内似乎隻能聽見她平和安穩的呼吸。
蓦然豆光燭火一閃。
有誰從背後撲倒了她,暗色中銀光一現,緊接着是冰涼的觸感橫接喉頭,動作間帶倒了那把象征着權勢頂端的镂雕靠背首椅。
那個人從背後擁住了她,女人細長的黑發懶散地爬上他富有力量感的手臂,像暧昧而危險的遊蛇。
舒依禾依舊維持着那副暮氣沉沉的模樣,避開眼不去感受少年人肆意的觸碰,低聲歎息了一句:“放開我,如今的時節,我再沒有心思同你玩鬧。”
男人動作一頓,接着像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噩耗一般,全身上下的結實肌肉都不由自主神經質地鼓動了起來,一下又一下,幾乎要撞破他的胸膛。
敖鳴珂心髒幾乎都因她這句話停頓了一下,緊接着他便像做錯了事因而殷切讨人喜愛的小狗般左蹦右跳,将舒依禾疲憊的身軀扶起,小心而謹慎地安置在被兩人帶倒的寬椅上,又可憐兮兮地半跪下來,細心整理她略有髒污的裙角。
将每一道褶皺都就近用錦袍擦幹淨了,他這才重新揚起一個毫無陰霾的笑:“舒君,我的好姐姐,不與我置氣了好不好?”
“你看,我把你的裙擺整理得幹幹淨淨的!這樣身上舒爽些了麼?”
舒依禾沒笑,端坐椅首,眼神卻向下斜睨一瞬,不知是在誇他還是辱他:“勉強算是條有眼色的狗。”
“但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麼?我叫你滾回去,滾得遠遠的。”
如今諸事繁忙人多眼雜,要是看到一國之後在深夜于靈堂與外男相會…
敖鳴珂猜想舒依禾是怕流言蜚語,當即更是來勁,竟然大膽到勾搭上她疲軟的指尖,放肆地将臉貼上去,嘴裡還不幹不淨地吐出些言語:“當時可是舒君先向小生招手的噢?怎麼,荊州那個老不死的滿足不了你,舒君用完了小生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我可不依。”
舒依禾如他所願,擡手就是一巴掌。
世人常言士族女子矜貴嬌弱,以柔軟無骨蒲柳之姿為上,貴為王後的舒依禾卻不盡相然,她幼時生活困苦,種種操勞與農家無二,身形雖後天特意服藥保持了一種曼妙姿态,筋骨皮肉卻是極為紮實的,又有修為加持,雖未下重手,但也實打實是個不容小觑的對手。
這不,出手的一巴掌直接将這金丹小兒扇飛一米多遠,直直橫撞到荊啟序的金絲陰沉木棺蓋上才堪堪停下。
“你這黃口小兒,給臉你就接着,不知道我這邊出了什麼樣的大事嗎?”她痛斥到:“我可不像大少爺高枕無憂,那人心思薄涼,我如今再無孩兒傍身,靠着從前與姐姐的那幾分薄面,以色侍人,又能再得幾時好?”
“金銀珠寶绫羅綢緞奇珍異寶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啊,敖城如今盡是我的天下,我搜羅來的好東西最終不還是全獻給你了,這有什麼可焦心的?”敖鳴珂暈暈乎乎站起來,也不管被撞歪了的衣冠冢,隻是吃了教訓,這會沒往舒依禾跟前湊了,隻遠遠和她講道理。
舒君看着面前二十出頭,年輕氣盛的大少爺,慢慢搖了搖頭,眼中漸漸呈出如珠淚花:“你不懂的———如今舒家式微,我等舉步維艱,維持現狀已是不易,談何安心?何況序兒又這麼早早的去了…”
“你應該懂的啊?異姓王敖家,不也是被剛愎自用的那人數年如一日的打壓排斥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敖鳴珂終于不再維持虛假的熱情,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舒君的意思是…”
舒依禾沒立刻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忽而轉問:“你心悅我?”
“當然!”自年幼時見到這位端淑美人的第一面,敖鳴珂就深深為她傾倒,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他依舊忘不了夢中的這道倩影,等啊等,終于得到一個能與她深交的機會,盡管初衷是為了家族利益,敖鳴珂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深深為這個女人着迷。
“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可是還不夠,這還不夠!”舒依禾崩潰地捂住臉頰,不斷抽泣着哽咽,連日來的辛勞似乎壓垮了這個疲憊不堪的女人:“我不滿足這樣的愛!”
“我需要更多的安全感,真的愛我,就把你那十二萬的敖家軍調給我啊!沒有人陪着我會瘋的,他無時無刻不監視着我,我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