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突生的時候元嘉和碧落都各自有正事在忙,于是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聞意這邊的異常情況。
等反應過來主心骨不見了之後,碧落第一時間就是操起霜華,準備将這古怪秘境徹底掀個天翻地覆,關鍵時刻還是在元嘉的極力阻攔下,碧落才勉強平息心中暴虐的沖動。
她又被抓到哪裡去了!
碧落和元嘉都不知道為什麼聞意的惹事能力怎麼厲害,一個不注意就會又觸發新事件,好像世界全然就是圍着她轉動一般。
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兩人黑着臉歎着氣用天聽通尺聯絡了另一岸的六個男修,幾個人又聯合在一起,利用手中現有的線索和條件,判斷出這件事和那位丢了屍骨的李三小姐脫不了幹系。
怎麼就能這麼巧?她們這面剛發現李其真的屍體沒堆積在桃源河中,那面進入李府副本的聞意就失去了聯系?
一切的偶然背後都是必然,目前她們要做的,就是找到這個必然錨點。
———李其真。
利用四方鎮鬧鬼傳聞和李府受鬼災的實際情況,周謀稍加思索,決定還是按原先的河邊計劃行事:澄心撈起河水中女孩子們的屍骨念經鎮邪助圓滿;宴樓玉好好收斂他這火爆脾氣嘗試在天黑後與鬼怪們對話,考慮到他怕鬼,元理便跟在他身後随時支援;他自己、季文萊和醫修白姜則即刻動身前往李縣爺府,拜訪那位傳說中的最受寵愛的李三小姐。
聞意既然不在,周謀身為大師兄自然有統領全局的責任。
女修這邊則順着木娘屍體的線索,再根據他們傳回來的消息伺機而動,務必弄清楚李其真背後所代表的含義,從而解救身陷囹圄的聞意。
三線并進,盡快找回夥伴。
說幹就幹,趁着天色還早,澄心當即就一甩袈裟,匆匆跑到了桃源河邊淘洗累累白骨。
“妙湛總持不動尊,首楞嚴王世希有,銷我億劫颠倒想,不曆僧衹獲法身,願今得果成寶王……”密集又急促的《楞嚴咒》不斷從澄心佛子口中誦出,因場所限制而稀薄到看不見的功德金光從他身上緩慢地散發出來,又凝聚在每一具已然看不清生前面貌的白骨屍身上。
這時候,就地盤腿打坐的澄心微微睜開眼睑,在千百次的肌肉習慣中分心數了數鋪了滿地的屍體,陡然發現不對。
…數量太多了些。
根據碧落等人傳回來的消息,整個四方鎮估摸着約有七八十位被卷進循環無法超生的女子,可是這裡被打撈起來的,明顯有百餘位之多。
這些多出來的屍體又屬于誰?
澄心屏息凝神,口中繼續念着超度往生的楞嚴咒,身體已經自覺往那部分多餘屍身的方向傾斜了。
他很快發現這數十具屍骨與之前的那些不同,不同關節上均有不同程度的磨擦傷,生前想必也是長滿老繭的存在。
這是修真者修行時候不可避免會留下的慣傷。
嗯,這樣一來倒是和小白施主在田村長家獲得的情報相符合了:每隔幾年村子就會留下一位女修。
但是她們究竟為什麼都像失了魂一樣就算拼命也要留在這個小山莊?
而且就算是成了婚,為什麼這位女修選擇的男人就一定能成為鎮長?
澄心費勁的辨認了一會,發覺裡面有劍修,有醫修,有法修器修甚至還有樂修,他仔細又看了看,斷定離現在最近的一位是一名神槍手。
況且修真無歲月,就算隻是築基門檻也早與普通凡人拉開了相當大的差距了,為何這些屍骨的形成時間都出奇的早,骨骼年齡如此之小,簡直、簡直就像是被人特意為之…
澄心總覺得這背後沒有這麼簡單,想了又想,他彎下腰,偷偷撿起來一塊圓潤但破碎的骨頭。
總會有用到的一刻。
……
周謀帶着季文萊和白姜,熟門熟路敲開了李府緊閉的大門。
依舊是那個臉拉得比驢長的老管家,似笑非笑得盯着三個男修看,一聽清楚幾個人來意後,面上瞬間笑得像朵将要開敗的菊花。
“哎呦哎呦,多謝幾位貴客,多謝幾位貴客啊!”
一面引着人往後府女眷住處方向走,他一面感歎:“可算是等到仙人們垂青了,幾位不知道我們全府上下為三小姐這事廢了多少心思,老爺愁得頭發的花白了…”
原來李縣爺府和鎮上富商即将喜結連理,兩家本是死對頭,李二少爺卻與婁富商不知因為何事成了忘年交,更派李三小姐嫁入他府,欲期打破僵局,更結兩姓盟約。
眼看着婚期将近,三小姐卻不期然病倒了。
不論吃藥還是調理,這病來得蹊跷亦頑固非常,哪怕吃了從前那些外界仙人遺留的靈藥,依舊也不見好。
請當今鎮子上最出名的大夫看了又看,卻隻說是心病。
什麼心病!三小姐院子外夜夜鬼影幢幢,肯定是被那些不長眼的女鬼們給吓丢魂魄了!
眼下總算來了這幾位修真貴客,他們相信,這一次一定能把這群鬼怪一網打盡!
季文萊年紀小修為低看不真切,強他數倍的周謀卻在進入後院後第一眼就看見了那沖天鬼氣,一層又一層,牢牢包裹住偌大的李府。
白姜輕咳幾聲,嘗試着去開李三小姐的院子門,不料一路毫無遮攔,順利地進入了她的内寝房。
季文萊跟着彎腰行進,進門時無意看了周圍一眼,便見東西兩方的牆腳根處,除了待使喚的婢女們,一溜煙還站滿了孔武有力的家丁打扮的男人,就與内院隔了一道拱門,用神識探查看去那叫一個壯觀。
真是重視這位嬌小姐,就這架勢,恐怕連隻蠅蟲都飛不過來呢…
這般想着,季文萊擡腳提衣跨過門檻,和醫修白姜一道去瞧那位如珠似寶的三小姐。
就見空間甚大的房子裡除了梨花鏡紅木漆台玉石香爐等常見閨房物件外,還橫着一房沉香拔步床,外層綢绫規規矩矩被拉起,裡面的薄紗卻被床上的美人随意團着墊在了身下。
因在病中,那人隻穿一身素絹裙,松松挽一個十字髻,不敷鉛粉,卻依舊是一張調朱粉面,眉目如畫。
但是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常年不見天色的病态的白青色。
即使有客人來了,李其真也壓根半點不在意,不言亦不笑,眼睑微睜一縫,目中空無一人。
“李三小姐?”白姜發揮專業優勢,軟着聲音嘗試去接近她:“我是外界杏林宮的醫修弟子白姜,貴府特地聘請我來為您醫治。”
自報家門後他又斟酌着開口:“府中上下都很擔心您呢,大家都希望你能快快好起來,所以,現在讓我來為你把脈吧?”
李其真無知無覺,既不反抗也不配合。
白姜歎了口氣,望聞問切這個步驟被打斷了,他隻好一邊和李其真慢慢溝通,一面在自己的百藥箱裡挑揀一些适合凡人服用的溫吞草藥。
說了好一會話後,李其真終于有了些反應,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李小姐就快出嫁了,不希望恢複得漂漂亮亮嗎?”
喉嚨吞咽好一陣,李其真勉強張開了口,艱難地說到:“男、人。”
看她可算開始說話了,白姜忙不疊順着她的話接道:“啊是的,你要嫁的是個男人,聽管家說是鎮子上的婁富商,你知道他嗎?”
“不、知道。”
“哦,對不住,嗯…你現在清醒一點了嗎?知道自己是誰嗎?”
“自己。”
“對,自己。”這時候他想起來自己的任務,于是忙将話題又轉了回來:“每個人都是娘親的孩子,你也是的,你還記得自己的娘親嗎,那位厲害的神槍手?”
“……”李其真久久不回話,半晌才轉了轉眼珠,下結論:“已經死了。”
“啊…”白姜一時間語塞,還好季文萊腦子轉得快,硬頂了上來:“對了對了,李小姐你還記得木娘,就是賣花女,手藝特别好的那位嗎?,你能和我們講講她的故事嗎?”
李其真瞳孔震動了一下,最終隻吐露了兩個字:“女人。”
“我聽說你們是很好的朋友呢,曾經。”
“…知道。”
這對話牛頭不對馬嘴,季文萊也不由地愣了一下,還未等他繼續找話題,李其真自顧自又說了兩個字:“自己。”
“啊,呃,诶,說起來我們第一次到來的時候就曾遇見過木娘,她是李府的大少奶奶,是吧?”
“不是活人。”
語調沉沉地說完最後這一句,李其真閉上眼睛扭過頭去,無論三個人再說些什麼也不肯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