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是位成□□人,身材臃腫,身态也略有點老态龍鐘的疲倦感,一擡眼,不符合年紀的皺紋爬滿了臉頰,然而薄薄的黑發卻梳了個朝天髻,其見夾雜着幾支木竹簪子,于是又帶來了一種幹練利落之感。
攤主婦人見有人來惠顧了,手一擡一指開始介紹起來:“小娘子這麼晚還出來玩耍啊,我這兒有新鮮的芥菜、馬齒苋、車前草、婆婆丁也還有一些,要是您買得多了,我還搭幾根水芹菜,吃起來口感很柔嫩呢。”
小棠兒期期艾艾地去看秦桑娘子,對方笑着點了點頭,正欲開口,卻突然被一聲奸笑打斷了思路。
“嘿,一個婦道人家如此晚了還厮混在城頭,莫不是在等你的老相好?”
“請自重。”玉钏娘子應對這種登徒子很有一套,冷下臉來壓根不留情面:“我這兒是正經小買賣,上了官府公文榜的,還有那麼一口氣吊着。”
秦桑旁邊的小棠兒先是一愣,忽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小小地驚呼了一聲,湊近她桑姐姐的耳邊悄悄說:“姐姐…這個郎君好像是前兒個來我們台裡的薛公子。”
秦桑依言望去,見對面是個蓬頭垢面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衣着散亂,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值錢物件,她因此疑惑的回望了過去:這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啊?
小棠兒便拉着秦桑的袖子,悄悄地給她解釋:“薛公子右耳朵缺了一塊肉,他自己說是前些年不太平,上魔修戰場時被外界人打爛的,算一份功績呢。”
秦桑擡頭,果見對方雜亂毛發下藏着一隻缺耳。
小棠兒又說:“前天薛公子帶着大筆銀錢入了我們紅章台,一進來就說要找當下最盛名的花魁,雲錦娘子嫌他髒不願意,媽媽就另外派了人去糊弄他。”
“他自說衣錦還鄉,在紅章台裡不分白天黑夜的厮混了兩三天,怎麼這會卻出現在此處?”
秦桑眼神一凝,不合時宜地遙想起來在雲舟上時同行姑娘對她們說過的那些志怪故事,總覺得眼下這個場面有些眼熟。
那邊玉钏娘子和薛公子的對峙還在繼續,一會是欺男霸女的外鄉混混,一下又是貧困潦倒回鄉的薛家小子,再忽然又變成了該人人敬仰的抗魔英雄。
“腰中取出了銀一錠,将銀放在地平川。
這錠銀子三兩三,送與大嫂做養奁,買绫羅,做衣衫,打首飾,置簪環。
我與你少年的夫妻就過幾年呐!”
玉钏娘子并不接他的話茬,呸道:“這錠銀子我不要,與你娘做一個安家的錢。
買白布,做白衫,買白紙,糊白幡,落一個孝子的名兒在那天下傳!”
這一下引來了不少人看熱鬧,時下門風開放,也沒有實施什麼宵禁或女子不得外出的古怪規矩,安平和樂了這麼久,甫一有出夫妻相認的大戲,衆人一傳二,十傳百的就都趕出來瞧熱鬧了。
周圍人指指點點,但側耳細聽就能知道,大部分都是對玉钏娘子天天抛頭露面買野菜養活自己這一行為的懷疑,有說她不守夫綱的,有對她苦守寒窯的行為覺得虛假的,還有些幹脆就說了,過了這麼多年卻一直以來對丈夫都不聞不問,她肯定不夠格當個好女人。
秦桑将小棠兒護在背後,又和玉钏娘子站在一邊,面色不善地盯着在滔滔不絕表演的薛公子。
看看周圍人的言論吧,這些女人,她們所遭受到的苦難是四周男人們所津津樂道樂道的,她們早就成為了一個個奉獻和順從的活标本。
持守“貞潔”是最為重要的必修課目。
這些人的嘴臉真讓她作嘔。
故事終于進入了高潮,薛公子撕開流氓假面,通過種種試妻方式終于相信了發妻十多年來始終如一,為生死不明的他恪守貞潔的“偉大”事迹,一時間竟讓圍觀群衆都不得不眼淚汪汪,又悲又歎,既感慨于她的可憐,又贊揚于她的忠貞,甚至立刻就有男人說要為其修貞潔牌坊的。
可是秦桑知道這實在是荒謬且可笑的一件事。
薛公子的調戲行為隻隐含着一個意義:玉钏娘子隻有守身如玉才配的上他,落魄了許久才終究富貴起來很明顯不想與她人分享的他。
秦桑并不被這一套條條框框洗腦,她反退幾步對小棠兒很直接地說:“不要被他人制定的規則欺騙了。”
試妻,女人應該經得起這場考試,應該忠貞,但是男人呢,他們顯然是不再被測試之列的。
可笑,一個享盡了榮華富貴的男人真的有資格考驗在貧困交加中度日如年的妻子對自己的忠誠嗎?
沒有人思考過嗎?這個如此荒唐的故事關鍵在于男人禁不住誘惑,俯首就範或者移情别戀常在常理之中,可是女人要是不能固守貧賤,抵制誘惑,捍衛忠貞,這就說不過去了。
作為一個天然擁有社會地位優勢的男人,無論如何他也能夠在社會上生存,有數不清的人會為他盡可能地提供幫助,他們相信“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而女人呢,她的社會身份由女兒轉變成某人的妻子,可是她的丈夫并沒有在過去十幾年間為她提供任何生存條件,哪怕一間茅草屋或者一塊年豬肉。
可是她無論如何,都還是得為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守節。
她個人的生存,發展,利益和幸福,卻并不在男人們制定的規則考慮範圍之内。
“秦桑”真想冷笑着反問一句,憑什麼?
此時此刻的她也确實有資格支撐她的行為,她早就不是無名村裡那個畏縮的被驅逐的小女孩了,她已經成為了普世意義上的強者,再沒有人可以看輕她了!
她于是嘶吼着呐喊着質問着:“憑什麼有能力守‘貞’的男人卻不守,而無能力守‘節’的女人卻非守不可!”
“憑什麼男性們的個人私德的瑕疵在所謂的家國大義面前就可以忽略不計;而女性子呢,憑什麼就隻能牢牢限制在那一片狹窄的天地,用盡力氣所能得到也最多隻是一個無實際的‘烈女’名号。”
“這多麼不公平!”
“所以我說,貞潔是個屁。”
懶得再看周圍男人女人的驚異目光,“秦桑”對自己身處的這個未開化凡人世界感到了深深的疲倦與不耐。
這救世主誰愛當誰當去吧,老娘不樂意陪着一群傀儡耗時間了!
“大連枷棍、随我、蕩平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