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福兩眼盯着的,是分局的公車的檔次和臉面。
攀比之下,車子不能寒酸,腰間的傳呼機更不能落伍。眼下傳呼機普及,飛入了尋常百姓,幹部們用上了,他得換成中文的。自己是分局的一把手,不能趕不上潮流。
身為副分局長的董留成,與王志山一樣,動不了分局公車。張興福一毛不拔,不僅公車如此,就連其他辦公費用,也是如此。
如此一來,這一年定下的稅收宣傳任務,全得由董留成和王志山精打細算。
這一晚,兩人趕去電影院,專程去付了播放宣傳幻燈的開支。
回到分局,人人喜形于色,在領取獎勵。
領錢的人多。兩人找到張興福,報過賬,補齊了自掏腰包墊付的部分;餘下的,商定第二天由董留成買幾塊毛巾,交給電影院的王雙富,以示答謝。
手裡拿錢的張八一,一時回不過神來,暈乎乎的,逢人便問:
“發的是什麼錢?”
問到張興福,張興福笑而不答。重複幾遍後,張興福急了,破口大罵:
“什麼錢?錢都拿了,還管不住你那張臭嘴!咱一不偷、二不搶,苦了點血汗錢,讓你拿,你就拿,問那麼多幹嘛?”
張八一依舊呆呆地。一旁的李得淼煩了,惱他沒有見過世面,道:
“你不是一天天地,說你家裡牙齒一提簍、嘴巴四五張,巴着你的那點鐵工資過日子麼?怎麼,有錢了,嫌錢燙手,不敢拿?不敢拿給我,我不怕!”
張八一伸出手裡的錢,攥在手心,不住朝李得淼晃動:
“拿,來拿嘛,就怕你不敢拿!”
一夥人圍了上來,問錢怎麼來的?張興福張口,把大包幹的事情說了。聽得張八一雙的合十,面朝張興福,念念有詞:
“阿彌陀佛,功德無量。感謝領導,特别感謝你張興福。謝了,謝謝了。”
張興福不消受,道:
“你少來!在你眼裡,是不是兩隻眼睛珠子,全掉錢眼裡,隻剩下錢了?要是我不發這點錢,你是不是又要背着我,嚷什麼‘跟官吃官’、什麼‘官死轉彎’?說話那麼難聽,還是人嘛,你!我告訴你,你這種有奶就是娘的毛病,早該改一改了。别來謝我,要謝,去謝你當年的同事、現在的局長業文強。錢是他局長撥的,不是我的錢……”
李得淼樂呵呵地,打斷了他:
“呵呵,等等。張臭,不對啊。什麼叫‘不是你的錢’?為什麼不是你的錢?”
“錢是大家掙的,不是哪一個人的啊!”
“那,我倒要問你,大家是誰,是不是我們?要是我們,我們又給誰掙來的錢?”
“是自個兒掙的錢。”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們自己掙的錢,憑什麼你要老八十去謝謝業局長?”
“你少來繞。的确是人家業局長撥下來的。我都發給你們了呀!”
“既是我們掙的自己的錢,用得着你發嗎?”
“那是我發錯啰?交回來,趁現在來得及?”
“不交。我的錢就是我的。憑什麼我的錢,要交給你?”
善辯的張興福,一時噎了。
所有人哄然大笑。張興福不惱,跟着笑。張八一道:
“繞去繞來的,我算是聽明白了。這錢是人家業局長給我們發的。我是沒機會見他,要是有,我一定謝他。”
張興福白了他一眼:
“虧人家業局長還一天念叨你呢,你是不是早忘了人家!他說,當年他分工到前衛營稅務所,要不是你一天天地騎單車帶他下鄉,他這稅,還不知咋收呢!”
提及當年,張八一滿臉興奮:
“那是過去才有的事。當初誰都忙,我也不是天天帶他。要是當初認得他有今天,我一定天天騎車,馱他去下鄉……”
不論如何,江北分局的每個人,破天荒拿到了相當于一個月工資的績效獎勵。
錢到手,人人欣喜異常。
董留成将自己的錢用信封裝了,去交銀行櫃台的花明容。
走進農行,花明容埋頭,沒有注意到董留成不聲不響前來。冷不丁,一個信封遞到眼前她,吃了一驚,一擡頭,看到董留成。董留成除了工資,再無其他。她不知信封裡裝了什麼東西,一臉不解:
“幹嘛?”
董留成看了看身懷六甲的花明容,笑眯瞇地:
“同志,我來存我家賣豬的錢。”
一聽董留成耍貧,搬出了常講的冷笑話,花明容一甩頭,一臉不屑,冷若冰霜:
“死的活的?”
董留成驚恐萬狀:
“殺前是活的,隻不過今早沒喂食了;殺發後,死了,我們賣的了它。”
對話同事們聽到了。人人睜大了眼。花明容不笑:
“我不問你豬是死的是活的,我問你,你存死期還是活期?”
“同志,不存死的,也不存活的。有沒有死不活的?”
這套詞即興,是冷笑話沒有的。花明容忍不住了,捂上嘴,“咯咯”笑出聲來:
“咯咯,你要存定活兩便哪!”
董留成的笑意盈盈;花明容将錢抽出來,展開來,一聲驚叫:
“噢喲,咱老流能知錯就改,肯交私房錢了!”
同事們聽到“私房錢”,圍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