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有祿找了個沙發,一屁股坐下,白了張興福一眼:
“怎麼光顧着說我像豹子、老虎了,你張局長呢?你還不是一到晚上,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要一個小姐還不夠,還要三、兩個嗎?”
這話有王志山和李躍文在場,語氣多了譏諷。張興福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坐直了身子,正了臉色:
“我說侯老闆,做人要厚道。莫偶爾到你那兒玩下,跑這兒來添油加醋……”
所有人愣了愣。
說笑戛然而止。
王志山、李躍文恨不得抽身而返。可公事差使,兩人不得不強裝一無所知,面色清冷地坐下了。
兩人毫無遮擋的相互挖苦,在兩人看來,并非冷笑話。自從那天晚上在侯有祿的“清玉苑”酒店門口撞上桑塔納,兩人多了一個放不下的秘密。秘密像是幽靈一樣,徘徊在兩人心頭,成為一種負擔。負擔的折磨人之處,在于它不能輕易公開。所謂“家醜不可外揚”,讓兩人滿心羞愧,不敢在外人面前說道。眼下,張興福不為人知的秘密被戳破,讓兩個年青人無法不把它當回事情,跟着當事人一樣一晃而過。看來,能撫平每個人心頭難以忘卻的東西,從來不是時間,而是内心的釋懷。
事情過了幾天。
這天張興福在一衆人走進稅務分局後,破天荒地沒有走人。他對着門外的董留成叫道:
“老流,老流!你來一下。”
聽到叫喚,董留成走進了張興福的分局長辦公室。
張興福請他坐下。
兩人稍事小談,張興福話題一轉,言歸正傳:
“老流,我找你來,是想問你個事情。咱們鎮上有了鋼鐵廠,鋼鐵還有了行情,一天一個價。我聽說,鋼鐵廠每天三班倒,生産非常紅火,光工人就有上百号子人。盧老闆的生意好不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人家往來進出的車子,都快将小鎮出入的道路給壓爛了。可我查過了,盧老闆的稅隻繳了屁大一點。這中間,你感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董留成臉上挂着的笑,在一點點裉去。
這是張興福多久以來的首次過問正事?如此變化,令人難以琢磨。他更加地小心翼翼。可從張興福一字一語迸出來的,是要他查鋼鐵廠!
“鋼鐵廠”三個字,讓董留成變了臉色。接下來張興福想說什麼,他猜出了大概。他敏感地意識到,張興福要拿鋼鐵廠開刀!
果然,張興福在提出問題後,當即交辦了差事:
“這鋼鐵廠該查!老流啊,這事我看該交給你牽頭查一查,你覺得怎樣?”
董留成兩眼滴溜溜轉得飛快。
他的臉上,很快變回了原先憨厚的笑:
“興福,我去,怕是不合适。你不想想,鋼鐵廠的廠辦主任是誰?是花明民、花明容的親哥,我的小舅子。鋼鐵廠是一家私企,陳老闆對我和花明民的關系心知肚明。很多事情,他私底下托花明民找過我。我回避我還不及呢!所以,這事我不能出面,出面會犯弊的。”
這話噎住了張興福。
兩人面對面坐着,僅一張茶幾相隔。
近距離之下,張興福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人提醒過他,不要渾渾噩噩,否則必遭報應。可報應來得這麼快,這麼直接!我分局長的話,怎麼變得如此沒有份量,連你董留成也不當回事?
是的,在這之前,以他分局長的身份,說一不二,一言九鼎;幾個月過去,他的所作所為,竟會招來如此輕薄!
其中奧妙,張興福心知肚明。但在董留成面前,卻成了不可言傳。
以張興福對董留成的了解,他絕非肯将一些話說出口。董留成為他保留了最後的尊嚴,做到了看破卻不戳破,無非為自己、也為張興福留一張輕薄如紙的遮羞布而已。一旦撕破這層皮,那就會像是人人被脫光了衣服一樣,無遮無攔。
失望夾雜的沮喪,在兩個人中間,彌漫開來。
話不投機,張興福将話題給岔開了。
查鋼鐵廠的任務,交給了王志山。
王志山不是分管鋼鐵廠的專管員。以他個體管理組組長的身份,他甚至連企業組的一員也不是。但張興福的命令,于他而言,如同軍令。
對于張興福,他心存感恩。他記得自己轉正之時,是張興福出面,力排衆議,保他圓滿轉正。
帶着這份感恩,他欣然領命。
張興福臉上放光。
接下來,張興福大問:
“你要個什麼搭檔?”
沒有沉吟,王志山點名要了李躍文。
李躍文從蝸居了幾年的龍泉征管點回來分局不久。說起來,要是他再繼續呆在龍泉征管點,他恐怕會在那個被人遺忘的角落裡,湮沒得無聲無息。在龍泉征管點,他被鄭立江翻手覆雲、橫刀奪愛,隻留下了夢魇般的傷痕累累。他不想龜縮在那樣的陰影裡。所以,當王志山點名讓他上山查鋼鐵廠,他二話沒說,跟上了王志山。如此行動,即使帶隊的不是張家善,也不是董留成,隻要是王志山,李躍文心滿意足。能讓他幹事,他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