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宗雄道:
“是這樣。有個在郵政所的妹妹。她前幾天和一個教書匠結婚,我和老廖、佳波一起去了她的婚禮。佳波不知道妹妹懷了孩子,要她來跟我們幾個老同志見個面,可是叫了半天,新娘子死活不過來,弄得我們難堪,佳波更是冒火……”
郭佳荷懷了孩子?王志山腦袋“哄”地一聲,呆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王興正雙眼睜大了,開口道:
“你說的佳波妹妹是不是郵政所的?那個姑娘,前段時間不是跟我們王志山亂過一陣子嗎?你說的,究竟是不是她?”
所有人怔住了,雙雙眼睛滴溜溜亂轉過後,定住了,看向王志山。
羅宗雄“哦”了一聲,看了一眼王志山,道:
“原來有這檔子事啊!你不說,我還真想不起來。我是聽佳波提過。有一天,佳波還專門打聽你們稅所是不是有個王志山呢!我當時沒在意,現在說起來,真是你王志山!真有其事嗎?我想想,當時佳波跟我說什麼來着?對了,是他問我不知道你們怎麼回事?還說,他這個妹妹也是,明明跟教書匠好上了,又跟你王志山亂精神!他還問了,佳荷肚子裡的,會不會是你小子的?怕不是你小子胡來吧?”
王志山呆呆地,面無血色。
王興正一下子聲音高了許多:
“你羅宗雄說些什麼胡話!我們王志山怎麼可能!他這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别人不了解,我還不了解他?你莫看這小子年輕,定力好得很。除了他穩得住,我們稅所的那些年青人,哪個像他?這事,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講。你羅宗雄大臉大面的,千萬不能亂說,什麼孩子會是他王志山的。”
羅宗雄臉上陰晴不定,變得尴尬,“呵呵”笑了:
“說來也是,說來也是。我們王志山是個好同志,是個好同志,肯定不會做那些龌龊事!好,我為我剛才說錯的話,向王志山道歉。”
王志山心如刀絞,仍舊不吭一聲。
王興正“咦”了一聲,一臉不解:
“話說回來。郭佳波這個妹妹就奇怪了哈——既是她跟那個教書匠有了孩子,為什麼到結婚的時候,又會那樣子呢?連你們這些老法官都不肯來敬酒,說不過去嘛!”
羅宗雄看了看王興正,皺了眉頭: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是學心理學的,專攻過犯罪心理學,這事你問我不就清楚了?以我判斷,一定是郭佳荷不樂意,被教書匠搞大了肚子,反了悔,又被逼無奈,不情願,害得我和老廖、佳波下不了台。”
王興正“呵呵”笑了:
“呵呵,你羅宗雄學的什麼狗屁心理學!我告訴你,俗話說‘神仙難日打滾的逼!’要是哪個女人不願意,别說他一個教書匠,就是十個□□犯,也難!”
時間不早,兩人别過羅宗雄,走下了樓。
出了門,王志山淚水奪眶而出。
王興正發現他不對勁,關心地問:
“你怎麼啦?”
王志山支吾着,說外頭風大,眼睛進了沙子,沒有什麼的。
王正興被他遮掩着,不再糾結。
回到稅務分局,王志山心頭再次想起了郭佳荷。她幽怨的眼神,冷冷的神情,不時在他心頭閃動。
半年後。
這天稅務分局來了李進仙。
她是來找王志山的。見面後,他對他道:
“志山,是郭佳荷他爹。他讓我帶個口信給你,說他想見你一面。”
王志山呆住了。想起郭佳荷,他一時氣短:
“他為什麼要見我呢?”
李進仙臉色暗淡下來:
“郭佳荷要提前去生小孩。我們郵政所興頂班。郭佳荷休産假,她爹頂上,來了,算是代班。來代班的這幾天,他不時提起你,說是要見你一面。”
王志山沒有推辭,随李進仙去了郵政所。
在郵政所,他見到了郭老爹。
郭老爹頭發花白,面目清瘦。天氣熱,可他着了一身深色的的卡布中山裝,一件白襯衣風紀扣扣得嚴實,洗得開了口,是那種五六十年代過來的人。
見到王志山前來,他雖未與王志山謀過面,可還是一眼認出了王志山,從櫃台後方走了出來。
兩人在郵政所門口站定。
郭老爹背了雙手,緩緩道:
“你就是小王?長得跟我想的一模一樣。是這樣。前段時間聽我家佳荷說起你這個人,我一直沒來得及看你。今天特意約你來,是想和你見上一面。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郭老爹讓王志山分外親切。他點點頭:
“勞煩您老人家記挂。我身體好,讓您費心了。”
郭老爹臉上閃過的一絲喜悅,很快消失了:
“佳荷跟我說過你倆的事。你們沒有成,我實在對不住你。請你來,一是慰問;二來,我想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們這輩子有緣無份,等來世。隻是今生,你們一定要珍惜——你,明白我意思嗎?”
王志山點點頭,嗓子象是被什麼東西給卡住了。他掩飾着,道:
“我明白。我會祝福她。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隻希望她過得好。如果您見到她,麻煩您捎句話給她:忘了我,走出來,不要停留。就算是為了家庭,為了大家。我不會打擾她,願她一切安好。”
告别郭老爹,王志山匆匆走了。
當着郭老爹面前,他都知道有太多的話要說,有着太多的苦要訴,但在分開的那一刻,兩個一老一少的男人,心裡都明白,這不是一個男人該放下的。
他們彼此明白,隻有用這種方式,才能讓幾個人的未來,有一個比較好的收尾。長痛不如短痛,今天的痛楚,即便多年以後回憶,不會是滿滿的厭惡。
難以取代的,還是美好和遺憾。
走到無人的地方,王志山淚水奪眶,他痛哭了一場。
他要以這種方式,在感情裡一步步成熟。雖然他知道,這并不是最好的告别方式。但至少在一段不是那麼美好的情感裡,能夠讓彼此體面。
這以後,小鎮于王志山而言,成了一張巨大的網。
一張網,沒有将他和郭佳荷網在其中。
郭佳荷走了。
她的走,帶走他一事無成的溫柔,掏空了他一貧如洗的愛。
留給他的,成了最廉價的東西。他隻剩下了尊嚴。
尊嚴于他而言,他本想靠雙手去掙。在付出無休無止的努力後,他想與它抱團取暖,赢得慰籍;可如今,現實連這點可憐的奢求,也沒有也去了給他,将它剝奪幹淨,隻抛給他冰冷與嘲諷。
他想掙紮、想掙脫,想厮咬、沖破牢籠,卻發現自己隻剩下了冰冷。
冰冷将他牢牢縛住。他整個人變得冰冷。
這個世界,人不惜而散,心不争而涼。他陷入了無助的冷冰中,想要掙脫。可掙脫之後,他又逃向哪兒呢?
他大病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