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志山起了個早。
太陽明晃晃的,格外刺眼。他朝郭佳荷家的方向看了看,心頭浮現郭佳荷負重前行,在蜿蜒的山道上低頭吃力的模樣,滿心不安。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想鼓起勇氣表白。他盼望着的合适地點,不再是過去想象的諸如畢業典禮、情人節;可能會是一個特殊的小山頭,紅太陽、黃土地,一塊吐着嫩芽的小山地,他向她傾訴心意。在那塊她自打十五、六歲,便熟悉的小山地,有了他,再可不能在村子裡人前人後感覺因為過早的生活重擔壓低了身,再不用因此丢了臉。當那句“我喜歡你”說出口時,他的心跳會如同鼓點般敲擊胸膛,期待着對方回應。而當心意得到回應時,幸福感瞬間上頭,整個世界都因此燦爛。
一旦兩人牽手,兩人會在歲月的阡陌上,走過泥濘,曆經錘煉,活出淡定從容。歲月靜好,兩個人會珍惜朝朝暮暮,珍惜當下,珍惜手裡當下價值千金的每一秒。
一切虛幻。他甚至不知道要表白的一個特殊日子,郭佳荷是不是穿上了再次上山的鞋,上了哪座山,又爬到了哪塊莊稼地?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找到她,跟她訴說自己的心意?
三嬸早早做了早飯,明顯是要下地幹活。
吃過飯,他跟三嬸出了門。
兩人走到了水田,開始卷起手袖和褲管,下田幹活。
水稻田裡,透着清涼。
母子二人站在青蔥稻田,蓐起了稗子。
王志山不時擡頭打量遠方山頭,那裡有心心想念的郭佳荷。他想着此時的郭佳荷是不是跟他一樣,低頭勞作?一個問題上來了。他看了看三嬸心情不錯,換了問題,試探着問:
“媽,我問你個問題。就是,我有一個要好的同事,談了戀愛,女方樣樣好,就是跟别人有了關系……你,你會接受這樣的女方做兒媳婦嗎?”
三嬸直了直腰,将手中撥起的一把稗子,抛到了水溝。
稗子順着水流,淌進河中心,很快消失不見。
看着它去了該去的地方,三嬸搖搖頭,又點點頭,含着笑,不說話。
三嬸不正面回答,卻欣賞兒子的成長。
兒子大了,懂得問這樣的問題了!隻是問題敏感而嚴肅,她不好輕易張口。她相信兒子對于這樣的問題,會有自己的答案。于是,她重複着兒子的問題,問了女方是不是自願,還是有被強迫的成分?
輪到王志山愣住了。他後悔沒有将這些問題問清,一時難以作答。他猜測着,将各種可能說了,卻難以。
面對兒子,她将它當成了幹活之餘的閑聊,沒有認真作答。
傍晚時分,王志山騎上單車,飛奔着,朝郭佳荷家的方向趕去。
他要趕往郭佳荷家中,見到郭佳荷。哪怕是半路見到她,也不枉這一天的煎熬。
車子過了前衛營路口,他沖進了前衛營村。
村子滿是陌生的。
轉了幾圈,他像是闖入迷宮的人,頭腦裡一片空白。
是的,前衛營村太大了。巷口狹窄,座座老房子長着相同的模樣。他分不清東南西北,隻有像一隻迷路的小鳥,左沖右突,卻難以找到腳下的路。
老村子不知生活了多少代人,也不知遭遇了怎樣的兵荒馬亂,讓王志山跌跌撞撞,找不到一絲難尋覓郭佳荷蹤影的路。幢幢房屋層層疊疊,條條巷道七歪八扭,全然像是一個個陌生的老人橫在他的面前,讓他陌生、讓他迷茫。他忙慌不已,無法根據郭佳荷僅給的片言隻字,走到她的面前,找到她的家。
兜兜轉轉,他無功而返。
日頭偏西,夕陽壓山。淡紅色的晚霞堆着微笑,露出了恬靜的金黃。
他一個人悻悻回到了曾經分手的路口。
郭佳荷出現了。
郭佳荷臉紅紅的,浸透了陽光的灼熱。她一臉疲憊,衣角多了星星點點的白黃色泥漿。泥漿王志山再熟悉不過,是前衛營山區少有的白垩泥土。
見到王志山,郭佳荷臉上挂着笑。
兩人并肩而行。
郭佳荷不吭聲,低頭蹬着單車。
王志山想她幹活累了,心疼得像是螞蟻啃食一樣。他默默地陪着她。
前方駛過上海湖,帶來了陣陣涼風,徐徐吹着郭佳荷的衣角飛揚。
見到湛藍湖水,郭佳荷長籲了口氣:
“籲,又見到海了!”
她舒展眉頭,像是太陽在烏雲中透出半邊臉來,頓時讓王志山心頭的陰影一掃而光。他掏出帶來的飲料,沖郭佳荷晃了晃:
“要不,我們休息下?”
郭佳荷順從地下了單車,棄了車,和王志山下了公路,走在碧澄湖水邊。
湖水在夕陽的照耀下,跳動着金光,兩人身心舒放。
清風徐來,湖水翻湧清唱。無言的愛戀,心底最真的告白,全在這一刻,像是要把它珍藏了春夏的美好送給兩人,讓彼此珍愛,相互欣賞,心頭歡欣。
兩個人流連忘返于湖水邊,榮辱皆忘。
湖光山色裡,彌漫着兩個人的濃濃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