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分局的一連串變故,與分局院牆外的紛紛擾擾相比,未曾掀起多大波瀾。它更像是人們在無意間投進湖裡的一枚小石子,起初剛剛落水,會濺起陣陣水花,激起層層漣漪,打破一時的平靜。可時間如同大海,有着非凡的親和力。時間老人無聲地撫平每個人的創傷,總會将每個人的傷疤化解于無形,讓它重歸安詳,恢複如初。
稅務分局的工作每天繼續。
太陽從不以任何的意志為轉移,延續着它的東升西落。殷勤的人們與它相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生不息。
即便如此,分局裡李雲煥與萬定坤仍免不了磕磕絆絆;楊輝對聶雲麗的幽幽怨怨,偶爾一激,便會沉渣泛起。
日子總在清苦與煎熬中,一天天度過。
這天,稅務分局來了一人。他來人是電影院的放映員石偉國。進門後,他在院壩裡東張西望,逢人便問,王志山是否在單位?
張興福看到他,問他找王志山幹什麼?石偉國亮出手裡的一份《核定應納稅款通知書》,張興福看過,這才知道,他是來為嶽母繳稅的。
從石偉國的嘴裡,他嶽母嶽父一直以種田為主。看到身邊做小買賣補貼家用的人家越來越多,嶽母一家人動了心思。為幫下嶽母,石偉國極力說服上了劉雙福,征得同意,在電影院門口增設了一個冰棍攤點,讓嶽母賣起了冰棍。冰棍攤擺下,王志山上攤點定了稅,發了通知。嶽母收下通知後,讓石偉國跑分局一趟。
得知石偉國此行目的,張興福道:
“讓你繳稅就繳稅,你找王志山幹嘛?他不在,你要麼改天再來,要麼直接去把稅繳了。就這麼簡單,别為屁大點稅,找這個、那個的。”
石偉國陪着笑,說一小個冰棍攤,定這麼多稅,是不是高了?
張興福明白他的小心思,是想借着與王志山熟絡,要替嶽母求情,少繳點稅。
王志山不在,石偉國不情願走進了征收室。
征收室接待石國偉的是李雲煥。
李雲煥剛懷上了孩子,有了身孕,起了妊娠反應,反應劇烈,臉色難看,白得像是一張紙。
石偉國前來,她擦了把額頭的虛汗,接過石國偉的《核定應納稅款通知書》,低頭開過票,遞給石偉國票據。
石偉國往衣兜裡掏錢。嶽母給的錢掏光了,不夠。他要掏自己的錢。錢掏齊了,他耽了眼稅款,一下子變了臉,臉拉得長長的:
“怎麼,合這麼多?”
李雲煥以為自己算錯了,重新複核了一遍。道:
“是這麼多。我是按《核定應納稅款通知書》算的。”
石偉國口氣一點點變粗,聲音高了不少:
“不可能!你再好好瞧瞧,怎麼那麼個冰棍攤,合這麼多錢?”
李雲煥遲疑了。她再次打量了□□,不該錯呀!她再拿起通知,對比了票據,道:
“對的呀,沒錯。”
石偉國氣息粗了,帶着氣喘:
“怎麼可能!我老嶽母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國家不給她照顧就不錯了,怎麼還讓她繳那麼多的稅?”
石偉國的火氣,讓李雲煥感受到了。她想着是不是王志山定的稅收高了,讓他發這麼大火?一陣頭暈,她心煩意亂。她勉強撐着,道:
“你找王志山。”
石偉國道:
“我找了呀!他在嗎?”
李雲煥向辦公室的同事瞟了瞟。人人被兩人的對話驚動了。可人人埋頭,繼續低頭手頭的工作,沒人為幫她。她犯難了,道:
“那怎麼辦?票都開了。你要麼去找王志山問清楚了,再來繳;要麼等他回來。”
這個世上總有繳稅如同割心頭肉、繼而怨氣沖天的人。石偉國本想找王志山小繳點稅,好在嶽母一家人面前賣弄自己人熟,可如今,一切落空,他心下惱火,隔着櫃台,拍起了台面,“啪啪”作響:
“屁大點稅,你讓我左一趟、右一趟的,是不是要把這點豆腐盤成肉價錢?你們總不能蓑衣狗進茅厮——啰裡八嗦的吧!你們不覺得煩,我還覺得煩呢!我不管。要找王志山,你去找!反正稅是高了,要我繳,你得給我個說法!”
李雲煥虛弱的神經,架不住石偉國的糾扯。她鎮定着自己,不想讓石偉國發難。可她剛起了身,眼前一黑,她再次坐下了。眼前一陣眼冒金星之後,她稍稍感覺好了些,這才有氣無力地道:
“你講點理,行不行?稅是王志山定的,你要找他。跟我我要說法,我沒有。”
石偉國不依不饒,眼睛瞪得老大:
“你一個收稅的,說不清楚?你這是刁難人。”
“你講點理,好不好?我好好跟你說的,怎麼反倒成了刁難你了?”
雙方你一語、我一語,聲音一陣高過一陣,讓征收室的人人擡了頭,看向兩人。
張興福被驚動了。他看了一眼坐在面前吸着水煙筒的于存富,道:
“你到隔壁一趟,看看怎麼一回事?”
于存富放下水煙筒,跑進了征收室。
征收室裡,兩人誰也不讓誰,鐵青着臉,像是好鬥的公雞一樣。于存富滿臉堆笑,上前打了圓場:
“噢喲喲,這不是電影院的石師傅嗎?怎麼啦,氣鼓鼓的,像是借了你白米、還你米糠一樣?你要發這麼大的火幹嘛啊?我說,火大傷身,和氣生财。你消消氣、消消氣。有什麼話好好說、好好說。”
看到有人前來解圍,石偉國快言快語,對着李雲煥一頓感數落。
李雲煥心頭難受,一語不發。
于存富三聽明白了個大概,上前摟上石偉國,“嘻嘻”笑道:
“原來是為屁大點事兒啊?小事一樁、小事一樁。你石偉國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有膽量,不能跟小婆娘一般見識。稅錢不多,你繳了算了。就當你打麻将的時候,放了一炮,買個開心、買個歡樂開懷?”
石偉國本想逞一時嘴頭之快,繳稅走人,可眼前來了位于存富,一來便說好話,他膨脹了。對着李雲煥,他不依不饒,吹胡子瞪眼:
“是,我這個人本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你們跟我扛什麼扛!你看你們這位,什麼态度,問她個問題,一問三不知,還說我不講理!我是不講理的人嘛?”
于存富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上前拉石偉國,可拉不動他。李雲煥辯解了幾句,他拉下臉來,對李雲煥道:
“這事你小李不對。麻煩你跟石偉國說聲‘對不起’。人家來繳稅,吵吵不好,不利團結。都說納稅人是我們衣食父母。繳國家的稅,花的是人家的血汗錢。再說了,人家既然來了,他們是客、我們是主,客人來辦事,我們主人要搞好關系,不能跟客人吵。你要注意你的态度。你不能跟人家好好解釋,肯定是你的不對。行了行了。你少說兩句,别吵了!你李雲煥态度能不能好點?”
石偉國與李雲煥吵了半天,自知理虧,原本心頭發怵,害怕有人站出來,讓自己下不了台。可好不容易來了個于存富,卻倒向了自己,幫着自己說話,他頓時抖起了威風,對着李雲煥,一臉鄙夷:
“你看看,我冤枉你了,是不是?你還不認為是你不對?聽聽我們人家評理的怎麼說的。說話辦事,得學學人家,先學會做人、再來做事。你别一天坐在辦公室裡,拿着國家的錢,不好好給人辦事,還瞎嚷嚷。屁大點稅,你說不清楚,我問你,你幹什麼吃的?”
自己人不幫自己人,全幫外人說上話了。李雲煥委曲極了,強忍着眼裡打轉的淚水,不讓眼淚流下來,不吭一聲。
石偉國罵罵咧咧,将錢遞給李雲煥。
錢到李雲煥手裡,李雲煥一陣心酸,流下了淚。
淚水止不住地順着她的腮幫往下流。她抹了把眼淚,強忍心酸,将□□和找補的錢,遞給石偉國。
場面人人心酸。可石偉國不知收斂,對着眼淚,沒有一絲心軟,相反快意。他拿上□□,繼續罵李雲煥:
“說你幾句,你還淌上貓尿了?是不是想給我臉子看?我告訴你,你這種人我見多了。你吓唬誰呢?”
說着這話,他冷不防一把将□□搓揉成團,甩向李雲煥。
一個黑影飛來,李雲煥吓得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