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無語。何斌踱了步,指了指櫃台上方高懸的“銀錢當面點清,離櫃概不認賬”的幾個大字,一屁股坐下來,一臉死灰。
短款追讨的難度,可想而知。人心不古。我一不偷來二不搶,誰會乖乖交出悄悄到手、并不紮手的錢啊!想着這些,每個人眼前外頭的黑夜一樣,變得灰心缈茫。
董留成起了身。他說今天怕是來不及了,天色已晚;明天我去會會這家人,看看能不能将款子追回來?
花明容一夜難眠。
次日她起了個早,敲了何斌的門。她提出來,事情因我而起,我得跟着前往。況且,作為新人,頭天的業務不算複雜,我記得人,說不定我去了有用。如果真能找上那戶人家,我或許能認出來,說上話、幫上忙。
花明容的一再堅持,何斌同意了。
當下,他為花明容調了班,等董留成過來。
董留成是坐着于存富的三輪摩托車來的。
稅務分局白底藍邊的摩托車,拉着董留成和花明容,趕去了星羅村。
星羅村的街道彎彎扭扭,像極了迷宮。花明容跟在兩人屁股後頭,随着他們大步流星,走進了村子。舉目四望,全是陌生。花明容猜測,要是自己一個人來了這裡,得迷了路,再走不出去。隻有前方的兩人,像是這個村子的人,對村子前前後後,了如掌指。兩人大茬步、大茬步地往前走,完全象是國慶檢閱部隊時的步兵一樣,讓花明容隻能小步快跑,勉強跟上。在兩人的一言一語中,找人似乎成了囊中探物。
很快,三人找到了那戶人家。
可惜,大門緊閉。
敲過門無人應答,花明容的心“咕咚”一下,仿佛一下掉進了冰窟窿,變得暗無天日。兩個男人沒跟她一樣脆弱,開始四處打聽,這戶家人哪兒去了?
順着鄰居所指,三人出了村,去了田頭。
一塊洋芋地裡,多了一位低頭勞作的人。他是衆人打聽多時,才找來的戶主男子。戶主六十來歲的年紀,佝偻着身子,在太陽下侍弄着莊稼,任憑風吹日曬,隻顧低頭盯着滿眼青綠。見到有人說話,他擡起了頭。花明容隻一眼,認出了他。她當即歡喜得跳起來,一聲高叫:
“是他!就是他!”
董留成擺擺手,示意花明容不要說話,自己上前,叫了聲“老大爹”,蹲下身來,和顔悅色,與戶主對上了話。
戶主是一位老實巴交的村民。他一身灰布衣服,多了星星點點的黃泥巴,一雙軍用鞋,讓花明谷一眼認了出來。他手握鋤頭,伺弄着田地裡的莊稼。看到三人仿佛從天而降,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坐到田埂上,悶聲不響,“啵啵”地吸起了水煙筒。
花明容順着在田埂,走了過去。她和董留成一樣,蹲下身來,看着戶主夾在一前一後的兩人中間,有了反應。看得出,他的臉在不時抽搐,内心是掙紮的。
他在與自己打鬥。聽着兩人的問話,他嘴巴動了動,沒有出聲。
董留成蹲下身來,沒有像花明容想象的一樣,直奔主題。他問起了田地裡的事情。包括戶主家有這樣的田地多少丈,今年種了些什麼,收成多少,能不能糊上一家人的口糧。戶主少了戒心。董留成對着他,像是拉家常,又像是訪貧問苦,将農村多年一成不變的東西,娓娓道來。
在說了家裡還有什麼人之後,戶主不反感随和的董留成。董留成和顔悅色,讓他願意聽着他拉常。董留成嘴裡,從戶主家的情況一轉頭,講了許多關于星羅村的大事小情。光是村子的知名人士,董留成一口氣提及幾個。這些人全是花明容第一次聽說。有“麥大勇”、“老二奔”,“秦三華”。個個在董留成口中,如數家珍。隻是他們是些什麼人,有何來頭,花明容一無所知。
董留成的繞山繞海,聽得花明容眉頭緊鎖。冬天接近正午的太陽,雖然不太火辣,卻有了溫度,照得她心頭暖烘烘的。她的身上多了燥熱,心裡多了不耐煩 。她實在不明白,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點,兩個身着稅務制服的人,會如此閑情逸緻,與四面莊稼地裡的一名老漢,在近乎閑聊地打發着時光,究竟圖的是什麼?
時間一點點過去。戶主手裡的水煙筒,在他和董留成、于存富三個男人的手中,傳過來、又傳過去,一直在燒着烤煙絲,不讓煙灰熄滅。煙霧袅袅,戶主的眉頭在跳動。董留成提及的人和事,他耳熟能詳。這些人是星羅村的名人。不說顯赫,卻是不乏守正、孝悌之人,亦有發不義之财之人,甚至還有遭報應的。
又是一柱香時間很快過去。
董留成話語一轉,多了“舉頭之上有神靈”、“白米白面吃得,白金白财要不得”之類的老話。花明容第一次聽到,卻再熟悉不過的話。要是戶主不感動,一旁的花明容跟着也被打動了。
很明顯,戶主心有所動。
董留成拿捏着火候,步入正題,問:
“你是不是頭天上過儲蓄所取錢,多拿了錢?”
花明容沒了緊張。事情到這份上,漸入佳境,她開口指認了細節。或許是董留成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或許是被對方完全折服,又或許是可憐眼前這個小姑娘,總之,戶主點頭,認下了不該多出來的錢:
“錢,是多了。總共180元,我沒帶,放在家裡的米櫃子裡呢,我還你們。你們跟我回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