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外出一趟。你們别找我,就在小旅館等我回來。”
小旅館外,一片安祥。
番禺的早晨,格外清靜。太陽像是隔了層紗,沒有明晃刺眼。
李富有一覺醒來,又到了太陽照屁股的時間。他不情願地睜開眼,一個人看着天花闆出了神。十幾分鐘過去,他如夢初醒,自己人在廣州!他翻身起了身,大叫着梁家權、王志山的名字,讓他們趕快起床。
梁家權起了床。
唯獨不見了王志山。
兩人慌了神。一番找尋,梁家權找出了王志山留下的紙條。
兩人這才知道王志山出去了。
李富有半天緩不過神來:
“他一個人,會去哪兒了呢?”
一個上午的時間漫長而難熬。兩人在狹小的旅館裡坐立不安。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兩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焦急地在不大的房間裡踱着步。
好不容易聽到了腳步聲。二人叫着王志山的名字,從房間裡跑出來。
果然是王志山。他一臉興奮,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動,拉起兩人便出了小旅館。
一路飛奔。
三人匆匆趕到了第一天晚上住過的廣東大酒店。
酒店依舊富麗堂皇,似乎永遠是清閑人該呆的地方。三人在大堂傻傻地站着。不多時,門口匆匆趕來一人。他滿頭大汗,進門後四處張望,極目在找着人。隻是一眼,梁家權看到了他,眼珠子快要從眼眶裡迸出來!他揮起了手,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高聲叫道:
“安徽人!”
來人不是别人,正是衆裡尋他千百度、蓦然現身的安徽翻譯。他的到來,讓李富有又驚又喜。像是人群中找到了心上人一樣,他一把拉信他的手,生怕他會了隐身術走人,再不松開。
四人在酒店大堂一隅坐下。
安徽翻譯神情黯然。
沒有過多的話,安徽翻譯拿出了一沓照片,遞與李富有。李富有低頭翻看照片,安徽翻譯道出了此前的遭遇。原來,繼李富有第一批銀魚發貨之後,他并通過廣州的代理出口公司,發貨日本。日本方面收了貨,經檢驗品質純正。這個結果,讓身為全權國内代理的他喜歡得不得了。一單下來,他收獲傭金不菲。豐厚的報酬之下,他算是開了眼。他自忖這是一條非同尋常的發财通道。很快,他趕往江北,對着急等收款、幾乎盼眼欲穿的李富有,說了一番話:
“李老闆,你别小帽子底下看人,把人給看扁了。人家日本人總體上是講信譽的。正是因為講信譽,你我才該看到商機。換個思路。小野先生能做的生意,為什麼我們中國人為什麼不能做?忘了告訴你,上次你們李書記約去和你談生意的日本人,叫小野。我尊稱他‘小野先生’。小野先生當初看中的是你們的銀魚品質,對你們的小條銀魚贊不絕口;隻是你們的加工衛生、加工工序太差,他對你們那樣的做工不滿意。你們這些人粗放慣了,不懂精、細加工,特别不講衛生,讓人感覺不重品質。我在這兒講一個中、日兩國差異。日本人是吃生鮮魚片的。他們認為鮮魚營養價值高。在日本,人人喜歡生魚和着芥末當美食;可你們呢,連食品級的加工,都不注重衛生。現場我們也看到了。别說老闆,就連進出倉庫的工人,通通不穿戴防菌裝備。就因為這一點,小野先生大為光火,認定你不是他的菜,不想與你合作。所以到了最後,他隻是象征性地買下一、噸貨,也就在情理之中。隻是我不認可小野先生的偏執。原生的,固然好;但你們越是不注重細節,越發說明魚的品質優良。特别是那種小條銀魚,個頭小、口感好,不是大條銀魚能相提并論的。說白了,我也是通過陪同小野先生,才知道你們那個地方,兩個湖泊出水銀魚。湖分上、下兩湖。上海湖的湖水明顯受到一定程度的污染,富營養化,長得快,個頭大、身子厚,口感不如下海湖的;下海湖不一樣。它水質好,沒有富含氮、磷之類的污染物,相應地,魚長得個頭小、身子條,口感上乘。上次小野先生從你們這裡拿到的銀魚,到了日本,大受歡迎。我也是承蒙小野先生的授權,有幸熟悉了整個供應鍊,掌握了上、下遊諸多環節,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想用我個人資金,與你直接做生意。我們達成這樣的協議:由我直接跟你進貨,通過廣州出口,怎樣?話說到這兒,你該明白我為什麼親自跑一趟了吧?”
一番話,李富有動心了。後來兩人一合計,才有了李富有與安徽翻譯的第一次合作。第二次合作,兩人要求發貨多多益善。安徽翻譯抱着在李富有處親自驗過貨的經曆,認定貨源沒問題,甚至沒有開箱檢驗,直發日本。貨物出口,安徽翻譯算計着兩單貨物下來賺頭不小,再次想到雲貴高原除了銀魚,還有什麼物産,或許可以助我發家緻富?随後,他聯想到之前陪小野先生趕到滇藏邊界、采買過松茸的經曆,跑了滇藏線,做上了松茸生意。憑着對當地人的信任,安徽翻譯甚至未動手驗貨,便讓當地收購商發出一批數量不小的松茸。繼銀魚之後,很快發貨日本。前後三批貨物發出,安徽翻譯在先前收貨的倉庫住下,坐等出口公司款項一到,當即打款給各地收購商。收購商裡,包括李富有。
一連幾天過去,安徽翻譯沒有等來日本外彙;等來的,卻是日本那邊的高聲怒罵。
安徽翻譯懵了,急忙追問到底怎麼一回事?對方餘怒未消,發來照片,張張是檢驗查出了問題的。
照片如今到了李富有的中,一張張展開,看仔細了,全是貨物摻假的鑒定照片。照片印有趙振海商标的銀魚,醒目地分揀出了乳白色不明液體。不明液體分門别類,多了标簽,分别用日文、中文兩種語言,寫了“小麥粉(こ むぎ こ)/小麥粉”、“重湯(おもゆ)/米湯”、“不純物(ふじゅんぶつ)/不明雜質”等字樣。
看着照片,李富有頓時像是洩氣的皮球,整個人癱軟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他崩潰了。
他親眼目睹有人在銀魚進入冷凍前,使上了摻假使假。手段是用不值錢的面粉、米面、米湯,甚至吊白塊,浸泡銀魚數日,經銀魚吸收,成為銀魚重量的一部分,以此謀利。如此手法,與傳說中的注水豬肉如出一轍。如今被精明而講求極緻的日本人抖了出來,像是一個人被脫光衣服,赤條條的,暴露無遺。李富有發出了陣陣哀嚎:
“小人啊、小人。老天,你怎麼讓我搭上個趙振海!趙振海,看我回去不殺了你個狗日的!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哀嚎的李富有長條條地躺倒在真皮沙發上。此舉吓到了不少的酒店賓客、服務員。人人投來驚訝的目光。一位服身着制服的服務員走了過來,表情不安,輕聲問道:
“先生,先生!請問你哪兒不舒服?有需要幫忙嗎?”
梁家權與王志山徹底呆了。
安徽翻譯聲音哽咽。他強忍淚水,一語不發。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在場的每個人,哀憐、痛惜着此時的悲苦,于無聲處,感傷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