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的太陽在雲霞身後緩緩升起。濃密綠葉的縫隙中,透出點點金色的彩霞。出了門,江北小鎮宛如籠罩在一片朦胧的霧霭中。霧氣氤氲升騰,遮掩了老城的間間樓棟。一縷一縷、透明的淡紫色的、淺黃色的波光,灑在樓棟之中。
江北稅務分局的大門口,人人進進出出,重複着日複一日的單調。
不時發生的沖突,讓走出的每個人身心俱疲。
每天上街收稅的人們,像極了緊上發條的鐘表,一刻不敢松懈。
時間改變着一切。幾個月下來,王志山少了學生氣。他不再是那個一張口便臉紅的少年。街頭的紛繁嘈雜中,他變得粗聲大氣,甚至不時爆上粗口,與街頭販子手們的油嘴滑舌相比,他變得口齒伶俐,說話一套一套。他甚至成了一個連吵架都不過心、隻過腦的人。有時,他的嘴巴快得連他都不知說什麼。
他變了。
他成了街頭地地道道的街頭一族。
一年的光陰不到,他像是脫胎換骨,徹底變了個人。
錢曉富放心不下,來江北看望了王志山。見到他時,他站在烈日的水果攤前,與攤主們收着一元兩元的稅。錢曉富緊跟着他,看他和同事一道,說着不厭其煩的話,像極了江北街頭的一份子。
錢曉富走了。王志山原地區财校的人來了。來人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李偉傑。李偉傑是受學校委托,來看一看曾經的校友分工和工作的。李偉傑見到王志山時,王志山正在農貿市場收鮮肉稅收。見到他時,他的嗓門比手拿殺豬刀的屠宰攤販們還大,動作比頭戴大蓋帽的老同志還快。老幹部們不再走在前頭,而是選擇跟在了他身後,做起了開票和收款;而王志山做的,與商販們打交道、談稅款,甚至平息不期而來的争吵,甚至以暴制暴,扣下商販們手中的稱杆之類的工具,防範它們成為兇器。
王志山用粗糙,包裹起了初如職場的小心謹慎。
即便如此,沖突依舊不斷。
不期而遇的,是熱嘲冷諷與暴戾。
隻有回到稅務分局,張興福的臉色,一天比一天溫和。
每天下班後董留成與王志山依舊結伴,走向街頭或者田間。他們散着步,打發着一天下來的消遣。消遣讓兩人安心。一天的勞頓,換來的是一晚的踏實。
能平安順利地度過每一天,成了稅務分局上上下下最大的希望。
可惜,就連如此卑微的願望,老天也似乎也很格外吝啬。
好景不長。
一個閑街天,王志山剛從鄉下回來,一眼便是等他回來的董留成。
董留成焦急萬分,心急火燎,拉上王志山便蹬單車去了龍泉。
一路上董留成将事情說了個大概:龍泉征管點的幹部許村生收稅被打!
事情讓兩人收裡七上八下。龍泉是稅務分局管轄的另一個鄉。它與分局相距不足五公裡。雖有公路,可張興福沒有派車,兩人隻能狠命地騎上單車,快速往前趕。
單車抄了小道,在崎岖的小道疾速前行。
一路狂奔之下,兩人火速趕到了出事的龍泉稅收征管點。
龍泉稅收征管點是原先龍泉稅務所撤銷後,保留下來的一個稅收征管點。它的駐地,是一個三、四百個平方米大小的老宅子。房子門頭有“龍泉征收管點”幾個字,雖年久斑駁,仍依稀可見。
兩人在門前掃視了一番出事現場。地點是龍泉征管點門前的一塊空場。空場在趕集天成了鮮肉銷售攤點的擺放地點,幾張供商販們交易的水泥桌子,被工商開辟成了一塊鮮肉銷售區域。集市在傍晚時分變得冷清,隻剩下一兩個沒有收走的鮮肉攤,油膩膩地顯示着它白天的熱鬧。
征管點裡的兩人侯着。見到兩人,上前快語快言,說了個大概。領頭的是點長郭春生。另一位點上的幹部侯樹榮,黑着臉,一語不發。
三人中不見許村生。接下來郭春生彙報得詳細,讓兩人聽明白了事情由來:幾個小時前,許村生去收屠宰戶盧偉家的稅時,突然與盧偉起了沖突,盧偉動了手!
征管點昏暗的房子讓人心悸。董留成的臉拉長了,嘻嘻哈哈的笑臉一點點變得僵硬。
許村生回來了。他國字臉,人長得高大、壯實,一身制服短短的、緊緊的,不合身地似乎快要被他寬厚的骨架撐破。在衆人的問候中,他說他上是衛生院檢查傷情去了。眼下他捂着眼,讓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細看之下,他的左眼框青腫得厲害,幸好沒有傷及脆弱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