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工人下崗、裁員的消息緊接而至。
靴子落地的這天。主任陰沉着臉,緩緩開了口,比哭還難看:
“供銷社連年虧損,工資難保。上頭說要裁人,裁人先裁年青女工。原因有二。一是因為老同志年紀大了,上有老下有下,為供銷社貢獻多年,讓他們走人,不合情理;二是因為年輕女工經驗不足,影響發展……”
台下唉聲歎氣。
鄒名蘭因為剛入職不久,面臨被裁風險。
主任宣布的名單中,按姓氏筆劃,在不前不後間,念到了她的名字。
她揪心而無奈地接受了現實。
正準備收東西走人,心灰意冷的鄒名蘭宿舍,來了一人。
這人左顧右盼,一臉神秘。
來人是主任。他選擇這樣的時候前來,明顯另有目的。果然,在四顧無人之後,他小聲地張了口,明顯帶着天大的秘密。
他的原話,你可以不被裁的。即便被裁,另有天大的喜訊在後頭。你可以回你原先的供銷大廈。不過,是去是留,全由你決定。
主任的話,說了一半,留了一半。留下的一半不用說出口,她明白了,自己去留與否的,幕後的決定權,依然牢牢掌握在别人手裡。這人不是别人,正是要她投桃報李的華三定。
她脆弱的心理防線瞬間崩塌,整個人心神恍惚。
兵荒馬亂中,她點了頭。
很快,離散的人群中,她接到了回大廈報到的通知。
收拾行李,她離開了曾經的傷心地。
回縣城的風,冰涼冷冽。
她萬念俱灰。
走進供銷大廈,重新走回到自己闊别多時的宿舍,她有一種想要撞牆的感覺。高擡的手巴掌,打向的是自己的臉。她要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你咋就這麼弱?
可女人都是會安慰自己的。一想到自己一無普豔豔的花容月貌,二無鄧三江的能耐,她擡起的手,一點點放下了。
她屈服了。
在認命之後,江北小鎮來了鄒名蘭。
一家人忙碌着,在東平街的老家,接下了華繼偉家的聘禮。
下聘這天,華繼偉與鄒名蘭在街頭拐角處,遇上了王志山。
雙方原本各走各的。不料想,卻是撞了個滿懷。
喝得紅頭脹臉的華繼偉認出了是王志山,唧唧歪歪,一上來就拉王志山的手:
“阿山!我認得你跟我家鄒名蘭是同學呢!你,不過來和我喝、喝上一杯?”
這是什麼話!驚愕的王志山一擡頭,與鄒名蘭四目相對。王志山當即掙脫了華繼偉,話沒多說,走了人。
鄒名蘭站在原地,一臉死灰。
這一幕,深深鉻在了王志山的腦海裡。
婚禮緊鑼密鼓,如期在縣城舉辦。
結婚的地點,沒有選擇小鎮,是鄒名蘭似乎刻意要避開古老的家鄉。
令王志山意外的是,要好的幾個同學,幾乎沒有收到她的婚禮請柬。
鄒名蘭成了他們這一屆畢業生中,最早結婚的人之一。
這一季,不少同學收到了另一名女生的請柬。
是結婚請柬。來自是遠在偏遠縣份的周鳳仙。
周鳳仙爆出一個冷門。這位當年在班上大大咧咧、口口聲聲不會早戀、早婚的女孩,卻在第一時間、第一個走入了結婚禮堂。
周鳳仙結婚的背後,消息傳來,是她分工糖煙酒公司後,平步青雲般地當上了經理。
這位在校時長得臀大腰粗的女生,畢業後進了人數不多、老同志為主的糖煙酒公司。
随後,她去到了鄉裡的一家分公司。可她不在意,成天樂呵呵的,将分公司裡裡外外,打理得有條不紊,亮亮堂堂。
也就是在鄒名蘭掙紮的幾個月裡,她赢得了縣公司賞識。此後,她調到了縣公司,暫代副經理一職。
公司沒有一把手。她的副經理職務,成了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閃着耀眼的光芒。到了縣公司,她總有一股使不完的勁。忙于工作,還想事業、愛情兩不誤,挑起了如意郎君。
挑選時,她精明地避開了同學。于她說法,同學年齡太小、再處成同事,對她不利。最後,她一人拍了闆,幹脆托人介紹相親,自己來挑對象。
一時間,為周鳳仙介紹的人還不少。一批又一批的相親對象過後,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男醫生,入了她的眼。
周鳳仙果斷與男醫生牽了手。
有人反過來勸男醫生,說是當今年代,雖說淡了門當戶對,但至少,你也不能放着與周鳳仙的懸殊,不管不顧,不顧及娶個女強人、攀高枝的影響。
男醫生多少有些社會閱曆。想來這話也對,于是開山見山、實話實說。
周鳳仙不樂意了。她說,如果你看不上我,你就直說;我一個小中專生,白手起家、什麼不是自己掙的,哪來身份懸殊?
男醫生不說話。周鳳仙單刀直入:我隻問你一句話,你要的是我這個人,還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亂嚼舌頭根子的東西?你要是有能力、有自信,完全沒有必要聽信這些,更沒有必要,侮辱你的智商!
一席話,男醫生感動了。
雙方最終走到一起。
而周鳳仙,則高挽發髻,在她的糖煙酒公司,将婚禮辦得風風光光。
相比之下,一幫同學為鄒名蘭扼腕歎息。
那個曾經在班上身子稍許孱弱、面容姣好,打得一手好算盤,各科成績優秀的女生,畢業後經不住毒打、慌不擇路,已成人婦,讓每個人心頭,多了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
沒有人在意鄒名蘭怎麼想。過程不重要,社會在乎的,隻是結果。
或許背後的真正原因,隻有她知道。
生活不是一加一那麼簡單。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難以言表,讓每個人心中,無聲而完美演繹着什麼叫愛而不得。人生中差一點的事情太多了。許多人面對時束手無策,隻能藏下自己一生的苦寒與熱望,低頭走過。
走過後才知道,那叫錯過。
婚後,新郎倌華繼偉回了江北。
王志山人在小鎮,不時偶遇華繼偉。
兩人偶爾會聊上幾句,話裡卻不再提及鄒名蘭。
面對渾渾噩噩的華繼偉,王志山和身邊人一樣,為鄒名蘭不值。
換了位,要是自己是鄒名蘭,王志山内心是抗拒的。
鄒名蘭的低頭,他嗟歎不已。
是的,縣城是每個人遙不可及的夢想。遙望縣城,是每個鄉下人的向往之所。各得其所,或許是一個人一輩子的願望。可真要讓他放棄、屈從,他做不到。
悲喜一念間,歌哭笑淚都會變得那麼痛。婚姻,僅僅隻是拉開一個人跌宕起伏人生的序幕而已。
對着縣城方向,王志山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在亂雲翻湧的人生旅途中,靜靜品味,千年的風雪,都會朝一個人襲來。人生隻有一次,怎願甘拜下風?逼自己一把,突破自我。趁年輕,一定要笃定内心。縱然一等二看三落空,也不差一想二做三成功。願你我從今以後,别等困了才睡,失望透頂了才心碎。往事不回頭,未來不将就。樹的方向風決定,人的方向自己決定。
或許,這便是人與人的不同。
縱然回不了縣城,他須安下心來。内心平靜,外界便鴉雀無聲。人生最好的貴人,不是别人,是努力向上的自己。他不會放棄,甯願呆在這狹小的時空,獨立生活,不任人擺布。
隻有走在小鎮,王志山的思緒,偶爾重回地區學校的時光。
他會想起當年的珠算能手鄒名蘭。要是楊世新的那份表格交到她手上,會是怎樣的精彩?可如今,出衆的鄒名蘭,又是怎樣的處境?她是不是偶爾跟我一樣,在撥弄小算盤珠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