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琪琪格滿不在乎,“我這就賣出去一隻了。”她說,“不要送給餐館,我不想它們被吃掉。”
“那也不能出來擺攤。”每當她覺得落魄不過于此,總有人給她一把鏟子,告訴她再往下挖挖,十八層地獄很近的。
素言一路跟着她,想說什麼又沒說,三番兩次聊了些無聊的天氣和工廠。
終于,在她很崩潰的時候,素言交代了,“我确實埋得有點淺。”她承認了,“秋天了,小茉,我以為一切會好起來的,可是還是有好大的味道。”
“我不要!”她一字一頓的告訴素言,“絕對不要!你……”
這時梅梅和卿小鸾湊過來,她也不好說别的,隻好尴尬地打招呼,“别來無恙?”
“娘娘。”梅梅就很乖,和東之東的女孩截然不同,“我煮了些奶茶。”
除了這奶茶喝起來有點像她有一次炒糊了的大紅袍——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可可味。
梅成雪覺得雲菩大概猜到了她來意不善,因為雲菩接過茶,淺淺抿過,就瞥了卿小鸾一眼。
卿小鸾呢,這會兒又沒有絕世名醫的氣概了,一縮脖子,躲在她身後。
“小兔子很可愛的。”琪琪格捉出來一隻,捧在掌心上。
小五抱着兔子,“我要養。”
“别。”雲菩連忙說,“千萬别,你瞧它現在很小,可它們會長得特别大,我覺得至少能長到十多斤,”還跟小五比劃,“和小狗似的。”
雲菩這個人挺有意思的。确實,所作所為和流言蜚語一緻,且她對她所做的一切極其理直氣壯,但同時她的世界割裂成兩半,對于女孩的這一半她隻是一個好脾氣還有點内向的腼腆姑娘。
小五正是人嫌狗不愛的年紀,因為阿玉的事跟她們來了塞外,平時大姐也沒空帶她,沒規矩的和周圍同齡夥伴一起長大,像一隻野生狸貓。
雲菩的眼睛顔色和她們不一樣,很特别,她有一雙淺灰色的瞳仁,還滾了一圈灰紫色的窄邊,在光下如琉璃珠般的絢麗。
她知道禮數,最多默默的打量幾眼。
可小五過去就抱着雲菩的腿,說,“你的眼睛好漂亮,可不可以摸摸?”
按傳聞,這會兒她家要滿門抄斬了。
不過雲菩嗔道,“不可以。”卻攏着發,蹲身下來,讓小五碰了碰她的眼睛,“好啦,去玩吧。”
琪琪格思考着,“如果你能套到一隻,阿姨就再獎勵你一隻,買一送一。”
“不要再送人兔子了。”雲菩哀怨道。“你打算讓梅梅也出來擺攤嗎?”
她對梅梅的同情隻持續了不到一秒,而且她決定送給梅梅一公一母的一對兒。
梅梅到底還是開口了,說,“我姐……”
“可喜可賀,”她沒太留意梅梅說了些什麼,搪塞道,“她是江家的功臣,三代單傳呐。”
梅梅倏然怒道,“小六也是女孩子。”
她沉默片刻,立刻猜到了上一個世道發生了什麼。
這麼多例子比比皆是,她難免懷疑,衛芍閣隻是倒黴了些,紀鴦殺了太多的人,弄成了震驚一時的秦樓案,否則,此事神不知鬼不覺,除了父母眼裡該死的賠錢貨女兒外,人人稱快,倒也是“一全其美”的結局。
“很正常。”她安撫道,“衛竹庭生了個女孩子也瘋了,虧本買賣。”她說,“你姐以為這一胎必定一舉得男,你的姐夫為了接她和孩子回去,定會低頭,隻可惜天不遂人願,是個小姑娘。”
梅梅驚愕了下,不過她也是一個有脾氣的人,有些微怒,“你胡說八道。”
她反問。“這六個小孩子是怎麼來的?”
梅梅就是這樣,說不過她便開始抓着語病挑錯了。
“你不要直呼你娘的大名,”梅梅說,“這樣不好。”
“那我應該叫她什麼?”她問。
“你要不願意叫她娘,你可以叫她太太?”梅梅的眉頭快擰到一起去了。“這是一種,虛僞的禮數,總歸人要講禮節的。”
“什麼禮數,”這種争論她和梅梅發生了太多次了,回擊都變得得心應手,“九代洗女是你們引以為傲的禮數周全嗎?”
這就是梅梅的七寸。
隻要打一下,梅梅就蔫了。
而且梅梅比鄭珏乖許多倍,她會爽快地說,“你說得對,名字就是個指代罷了。”
“當斷則斷,”她逗了逗那個一直小五小五叫着的女孩,勸梅梅,“該放棄的要學會放棄,有的人就那個樣子,你救隻是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可這其實是為了給自己平添苦惱。”
卿小鸾吃着自己假公濟私得到的奶油柿子——這其實是她最喜歡吃的糕點,小茉是一個很清高的人,除非關系特别好,否則,她是不會碰别人送的食物。
她就眼睜睜的看着梅梅被小茉兩句話打發走。
“她不值得救,人各有命,你救她,就對不起她的孩子,你瞧,你們姐妹幾個還有個名字,她的孩子,叫小五,放她走吧。”小茉對梅梅說,“你真的要小五她們擰巴着長大嗎?我相信你會是個好阿姨,好好對她們。”
梅梅眼神渙散的坐下,大概已經徹底忘記了來意。
“這隻是你的推論。”她實在是覺得梅梅可憐。
小茉捧着茶碗,也不喝,“我娘就是這樣的人,”她輕聲說,“也得了一樣的病,你知道為什麼她們敢瘋嗎?她們生的是女兒,女兒就是這種共貧賤的有用東西,所以她們就瘋了啊,若是生了個兒子,她們還敢病嗎?兒子會讓她們得體死掉,”她神情裡浮上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她們隻能爬起來,為兒子掃清一切,叫嚷着自己有用,人啊。”
“人确實會産後失調。”她沒有資格摻乎皇家之事,不過本着年少時的情誼,她還是提醒道。“這沒辦法,就和冬天到了人會感冒一樣。”
“有時我會想,假若她沒有被進獻給漠西,留在中州,會不會過上琴瑟和鳴的美滿日子,和此刻不一樣,我的家不會如這般的家徒四壁,她也不會瘋,”雲菩掃了卿小鸾一眼,“隻是後來我意識到,倘若她在中州,她的頭胎必然是兒子,我作為她的女兒,隻能如紀鴦般,被換出去,變成流莺,吃着河邊的剩飯,在垃圾中翻找食物,貧病交加過世,而她和她有緣的兒子,金玉滿堂,富貴無雙,壓根兒不會像她嘴巴裡說的那般所謂貴女,過着衆星捧月、前呼後擁的日子,中州女人,隻生兒子的,于是,我又覺得,都是命,瘋了也好。”
她和紀鴦最大的區别在于,紀鴦雖然恨衛芍閣,卻總會給衛芍閣找個台階下,字句間無數個也許,但她能清晰的知道,這隻是報應,世間沒有那麼多的迫不得已和身不由己,隻是有的人的報應來得早,有的人來得晚。
遇到紀鴦之前,或許她還會出于對梅梅的同情,去看看梅梅的阿姐,遇到紀鴦後,她從此就覺得許多事都沒有必要。
她把琪琪格拜托給卿小鸾,“看着她點,别讓她闖禍。”又開解梅梅,“我很喜歡瘋了的衛竹庭,可我恨清醒的那一個,因為瘋了的是我的阿娘,她會愛自己的孩子,清醒的那個,恨我不是個兒子,葬送了她扳倒金墨、垂簾聽政的大計,而且,清醒的姐姐,說不準暗地裡會盤算你價值幾何,或許會為了挽回夫君的心意,”她輕輕捧了下梅梅的臉,“把你送給他,讓你做妾,但瘋了的姐姐,絕對愛你,你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卿小鸾哀怨地目送茉奇雅和素言走了,梅梅這種小姑娘哪裡是茉奇雅的對手,小茉再菜能和她相提并論的也是前朝明宗之流,打發一個梅梅那更是三五句話的事,“忘跟你說了,一般我們找她都是跟她抱怨我們自己的事。”
梅梅還是失魂落魄的發着呆。
“抱怨自己也不可以。”雲菩聽見卿小鸾的話,轉過身點了卿小鸾一下。
卿小鸾仗着自己是蒙古大夫,撇撇嘴,不理她了。
“真過分。”她嘀咕道。
“你要去哪裡?”素言追着她。
“素言,憑什麼我總要為了你幹這種挖墳抛屍的破事?”她轉身上馬。“這不公平。”
“我也可以慢慢的挖出來。”素言想了想,“我自己慢慢挖好了,隻是快冬天了,再過一個月,地就上凍了,要不還是等明年開春……”
“沒有必要。”小茉擡起手,示意她閉嘴,“這樣,你也替我辦一件事,我們扯平。”
“什麼事?”她茫然地問。
小茉策馬直接闖了鹂吹在京的府邸,“咦,你怎麼也在?”
鹂吹正在跟諾敏說話,這下被小茉逮了個正着,她惶惶起身,“娘娘。”
下一秒她啊的一聲。
小茉殺人總是身首異處,似乎是妖怪珠珠的事讓她多了一重警惕,自從小珠變成妖怪珠,她殺人一定會最後一劍把頭砍下來。
“分開火化。”小茉拿出手帕,倒上些酒,慢條斯理的擦拭着刀,随後她把諾敏的屍體從椅子上丢開,“他們現在母子團圓了。”
她優雅的坐下,“鹂吹,你知道她為什麼該死嗎?”
鹂吹軍中出身,也算見過場面,除了起初的那一瞬驚愕,她又恢複平靜,而且她把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全都栽贓給諾敏,也算“物盡其用”,“她不僅胡說八道,還對娘娘,太後娘娘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