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給她找一個上台面的。”茉奇雅柔聲說。“為什麼要逼她同溫爾都在一起?如今你不高興,她瘋了,我也痛苦,可能唯一開心的是你娘,這就是你計劃裡的皆大歡喜,你可真有合作的誠意。”
金墨冷笑一聲,譏諷似的說道,“因為你爹已經是千挑萬選下長得最拿得出手的了,比你爹再好看的就隻剩下兩個,娜娜她爹,”說着,還要指指她,“死了。”說完,她視線變得耐人尋味,“你叔當年倒也風韻猶存。”
一旦說到裴笙她爹,金墨和茉奇雅都變得很玩味。
茉奇雅輕聲笑過,“我叔。”
随即金墨很暧昧的挑了下眉,“但你娘說太老,她不要,我也是上得台面的人裡讓她選了一圈,最後她愣是挑你爹,就因為你爹是這些人裡長得最好看的,她隻能勉強接受和你爹做幾晚真夫妻,其他人要麼老,要麼壯,要麼不好看,你以為我心裡不膈應嗎?這到底是誰沒有合作的誠意?”
“那話又說回來了,你憑什麼逼她相信你?”雲菩反問,“她有得選?她挑别人那豈不是天大的把柄交托給你,就此生死憑你手。”
金墨隻是譏諷道,“信任才能合作,既然不信任我,又憑什麼和我共事?”
“你信任她嗎?”她僅需要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就能讓金墨怒不可遏的甩袖而去,“你何曾有過一刻,一秒,一瞬,一刹那,看得起她?沒有你的默許,誰敢當面說她是中州貢女?這就是你對合作同伴的态度,既然你的看不起那麼明顯,你怎麼要求她信任你?”
金墨的地位始終都是一個唯心的玄學,時而她,權勢滔天,時而她當年也是個受氣包,鬼知道嘴巴裡說的哪一種是真的。
“我的默許?”金墨氣沖沖地罵道,“我當年到底何德何能,有哪種能力,我要是那般隻手遮天,你還會出生?這玫瑰椅輪得到你爹?你清醒點,我自己還時不時被人當着面罵中州女人從中州帶來的野種。”
“那或許是你别的事情上做的太出格了。”她說,“人就是這樣,有過肌膚之親,這輩子就再也不會看得起你,這才當着你的面,對你說三道四。”
她覺得其實這裡的人們隻是将伴侶或情侶理想化了,自小她所接受的教育告訴她,人或許有尊卑之分,地位雲泥之别,但在床榻之間,至少在那一晚,應當是平等的。
可人又怎麼能當真跳脫出世俗的框子?
隻是金墨這一路數雖然登不得大雅之堂,也稱不上管用,可在别的地方上過于成功了,金墨的那些同伴對金墨的微妙态度是瞧不起那是真的瞧不起,隻要金墨仍有尊位,家事一概不管,但她要是敢動金墨,即刻你死我活,點兵來見——就金墨的德性,無論親衛和京兆戍衛,她恐怕根本找不到一個沒有跟金墨在一起過的人。
不過這不妨礙她諷刺金墨。
金墨的臉面一下子挂不住了,終于想起傻在一邊的烏雲珠,厲聲道,“去傳旨!”
烏雲珠眨巴着眼睛,說完,一轉身就鑽進了淨室,“呃,我,我去去就來。”
金墨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罵了兩句出去靜靜。
屋子裡一安靜下來,素言就推開門,腦袋鑽出來往外看。
“真可惡。”她輕輕說道。
“你打我。”娜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去是留,隻好又嗚咽上了。
“我對你們比金墨待她的那些手下好多了。”茉奇雅垂下眼睫,她聲音放的很輕,“每場仗結束,她都會克扣一些你娘應得的份額,左都督應該的抽成是二十萬兩銀,但金墨隻給她十五萬,每個人,多少她都克扣過。我也可以像她對你娘那樣的控制你們,那種事對我來說也容易的很……”說着,她湊上前來,挨得很近很近,在耳邊歎過一口氣,極輕的發出一聲低泣,這時娜娜才記起,似乎這才是她原本的聲線,任何的一種無意義的語氣詞都讓人想入非非,面紅耳赤——平時那種聲調已經是刻意努力糾正過的結果。
她知道茉奇雅是故意的,極其可惡的拿她舉例,可她很不争氣,她确實對小茉會有些反應,下意識想抱。
茉奇雅一把就揪着她的衣領把她甩到了一邊。
說實話,她推搡人的姿勢都是從金墨那裡遺傳的。
“我對你們已經很好了,最起碼,我很尊重你們。”雲菩很沮喪,“為什麼你仍然要這麼做呢?”
每當她對當一個正經皇帝這件事燃起一絲希望時,總會發生點破事讓她擦亮眼,看清自己的草台班子都是怎樣的一群垃圾。
素言挨着她坐下——這種行徑擱哪個朝代這也是要殺頭的僭越大罪,從側面環抱住她,好長一會兒不吭聲,隻是低着頭。
娜娜就看着小茉——破防,珠珠的這個詞還是貼切的。
素言好半天終于說了句場面話,“因為人都是需要陪伴的啊,封賞不過是虛數罷了,以萬兩記的時候,多一點少一點,差的不大。”
小茉一下子就崩潰了;這點可能随了承平娘娘,否則不會金墨和她都非常一緻的有這個特點,上一秒還是假模假樣端莊清貴的君主,下一秒生氣、甩臉子和發脾氣。
隻是小茉被太後娘娘改良了下,她說話聲音小,不會像金墨似的大喊大叫,但她不高興的時候也很明顯。
“可惡,你們活該遇到金墨。”小茉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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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你了。”竹庭牽着雲夢澤,前段時間連日下雨,她犯過一陣子病,最近天晴了,她感覺有好了些,有力氣出去走一走,陪小孩子玩一會兒,順便溜溜女兒的寵物馬。
雲夢澤是一匹很罕見的大宛馬,是一個長得可漂亮的孩子,個頭特别高,通身雪白。
“這裡不比新鄭。”她拍了拍雲夢澤的脖子,柔聲說,“日子很艱苦。”
她記不清雲菩當時是怎麼說小雲的了,隻記得有一匹馬很乖,有一匹很讨厭,至于這些馬兒都叫什麼,她那會兒在生病,可能沒在意女兒叽叽喳喳的說了些什麼。
這導緻她看着小雲,沉思這個小家夥是淘氣的還是壞蛋。
“殿下,”成芙跟在公主身後,“沒有殿下,我早已削鼻去耳,被夫家鎖進高樓,隻能教養子侄,一生不得再離開房門一步。”
至今想起往事,她仍會打個寒噤。
她十三歲出閣,十五歲喪夫,這麼多年過去,夫君的模樣早已記不得了,但她記得丈夫過世的那一日,家中公婆都變了一幅模樣,父母也如為地獄惡鬼附身,猙獰着面孔,要她守節,匕首與白绫送到她的面前,是公主突然出現,帶她入了宮。
“不要那麼想。”公主像從前一樣,揉了揉她的發心,“我把你帶出來,希望你能過上好日子,不枉你我相識一場,你若是這麼心重,我就不高興了。”
“是,殿下。”她低下頭。
“唉,你呀。”公主拿了把幹草去喂那匹白馬,結果這小馬性格有點像主人,溫柔的貼貼公主的手,但一扭頭,就是不吃。
她有些失笑,倉皇掩蓋住笑意。
“有什麼心事嗎?”公主正常的時候越是敏銳,越讓她心痛,仿佛一把刀,将她剜心去骨。
她遲疑片刻,将前幾日的事情如實道出。
“你怎麼想?”竹庭聽罷,沉思片刻。
“聽憑殿下差遣。”成芙這個人極重禮數,規矩的讓人心疼,不過,她遲疑須臾,說了心裡話。“我不知道殿下心裡怎麼看待她,殿下是我的主人,如果殿下認為她是殿下的孩子,那她就是少主,若殿下不認為她是殿下的孩子,那她隻是敵國之君。”
“你認可她的做法嗎?”竹庭換了把苜蓿,這個小家夥還挺有趣,隻吃苜蓿葉子。“她是不是我的孩子不重要,我怎麼看待她也不重要,你真正應該問自己的是,你認可她的想法、認可她的做法嗎?”
“殿下……”成芙咬着唇。
“我說的是實話。”她擡起眼,“血緣來自何方,她是誰,這都不重要。”
花花的女兒垂頭喪氣的從營中橫穿而過,别看花花隻是清秀的小家碧玉模樣,她的女兒卻應了大名,出挑的明晃晃若一束光,人群裡灼灼般的耀眼,就算在新鄭,也是百花中的姚黃魏紫,無人出其左。
連成芙都忍不住回頭看,每次都久久移不開視線,不好意思的說上一句,“娜娜小姐很讨人喜歡。”說完和每個人一樣,遲疑,又想問,最後覺得不合适,遮遮掩掩地說,“娜娜小姐當真是……而不是領養的?”
确實許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說來的确是很慚愧,這邊許多将領的孩子都是從江淮一帶撿的棄嬰,每個人家裡的女兒都是健康聰明又漂亮,而且花花長得确實……她要是個男人,和男人比,絕對算玉樹臨風,風流倜傥,王謝子弟大抵如此,可漂亮女孩子太多了,就一點都顯不出來,隻能說五官端正,沒什麼硬傷。
“她父親是當時最有名的紅官人,名滿天下。”竹庭解釋道,“林将軍一擲千金給贖了身,”說着,她避開了成芙的視線,“但也親手殺了他。”
說完她招招手,“娜娜。”
“娘娘。”娜娜耷拉着腦袋。
太後娘娘在某一些時候還算待見她,不會把她當小宮女一樣呼來喝去,也不會總皺着眉頭愁雲慘淡的看着她——之所以稱之為某些時候是因為阿娘及金墨姨認為這樣的太後娘娘是正常的,清醒的,小茉認為是輕度的發瘋,簡稱,略瘋。
她傾向于相信阿娘,但小茉确實論水平又比阿娘好些,為了尊重小茉的意見,她隻能稱這樣的太後娘娘為某些時候的太後娘娘。
“怎麼了,”太後娘娘幹了一件會讓小茉抓狂的事,她把雲夢澤和小松花栓一起了。
娜娜看看側躺在草垛上的小松花,心想,完蛋了。
“哦,”不過她嘴裡還是應付着太後娘娘,“和你的棉花糖小兔子打架了,哈哈。”
真的,她覺得太後娘娘對小茉這個人有巨大的誤解,除了模樣外,小茉跟棉花糖和小兔子這些溫暖柔軟又可愛的東西沒有任何一丁點的相似。
“不要打架嘛。”太後娘娘轉過頭,疑惑地看着跟小松花一起躺在草垛上的雲夢澤,“它……”
“不要帶小松花認識新朋友了。”娜娜更難過了,“看在不管你信的哪路神佛的份上,小松花比傷風感冒還可怕。”
小松花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小馬,雖然也是響當當的大宛馬,可它睡覺要躺草垛,吃飯隻吃每個月下來的最新的那一茬草,隻要草幹一點,它就會絕食,另外,在冬天它睡覺要蓋棉被,馬廄裡要生暖爐,要求可多了,而且馬兒肯定有自己的語言,因為有一次阿娘不小心把小松花跟她的戰馬們關一起了,結果第二天起來,所有馬兒都在草垛上躺的整整齊齊,氣的阿娘揚言要把小松花做成水煮肉片。
但所有馬裡,隻有小松花能在負重下輕輕松松跑赢川滇馬——它是個懶蛋,從不會盡全力,所以阿娘覺得它很奇怪,才忍無可忍下把它送給了小茉,而不是煮了做成肉幹吃。
太後娘娘哪懂什麼戰馬和家馬的區别,她隻會拍着手搖頭笑,“小白,起床了。”
“微臣告退。”娜娜想溜。
結果剛走了兩步,太後娘娘又追上來逮住她,“你們怎麼打架了?”
太後娘娘對小茉是什麼人心裡還是有點數的,“她欺負你了?”
她就沖太後娘娘發了會兒牢騷。
每當她說小茉壞話時,小茉會神不知鬼不覺突然出現,天知道她偷聽了多久。
“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娜娜心虛道。
小茉沉着張臉,也不說個話。
“那要不這樣好啦,”太後娘娘捉住小茉,“讓天意來決定吧,給她兩杯酒,一杯有毒,一杯無毒,要是她選中了有毒那杯,娜娜你就認命,若是選中了沒有毒的那杯,你就要願賭服輸。”
“我為什麼要賭?”小茉仰起臉看着太後娘娘。
“誰讓你們打架呢。”太後娘娘是個好人,沖她眨了下眼,說,“公平點好啦,我會去準備酒。”
娜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