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明天你要去辦點事,”茉奇雅岔開話,交代道,這會兒她變成了最讨厭的皇帝小茉,還不如蔫嗒嗒的那一個呢。
“最讨厭這樣的小茉,”她說,“如果是小茉拜托我辦事,我明天馬上去辦,皇帝小茉吩咐我去跑腿,那我會看心情,這個月月底之前給你辦好。”
總的來說,金墨非常在意規矩和她作為主君的威嚴,而小茉好說話些,隻要她需要的事都能辦妥,她就會擡擡手;大概還是應了那句話,咬人的狗不叫,不過,小茉确實要比金墨危險。
但她就是讨厭金墨,誰叫金墨殺了她娘。
一下子小茉神情變得一言難盡了。
“是皇帝小茉讓你當了内務府總管。”小茉強調道,“小茉隻能帶着你吃打折的菜,什麼打折我們吃什麼。”
“誰愛當誰當。”琪琪格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挑食,這牛頭不對馬嘴的泡芙吃着也不錯,“小茉,就憑你和娜娜的廚藝,打折菜和不打折的菜,吃起來沒什麼區别的,”她買了個關子,在小茉以為她要吹捧她兩句時,她才徐徐道,“一樣的難吃。”
“那給你吃點好吃的。”茉奇雅轉過身,把成阿姨送給她的一個小炖盅端出來,“這可是好吃的。”
成阿姨和茉奇雅真的是一個比一個性子執拗,她倆的過節很莫名其妙,面上虛僞的朋友,實際上,即便知道小茉很介意,成阿姨還是會固執地給小茉請脈,問安,留下藥方,再煮點她認為小茉應該吃的藥膳,順便用“有損壽元”這種話恐吓一下小茉,而小茉會收下成阿姨開的方子,留下煮好的湯,但她不會派人去抓藥,也不會碰這些加了一些藥材煮的湯水。
“人家專門炖給你的。”娜娜張望了下。
太後娘娘還是有點家底的,這一碗冬蟲夏草鴿子湯裡面冬蟲夏草還真不少。
“不吃。”小茉抄着手盯着那碗湯。
“她怎麼也不至于實名下毒吧。”娜娜哭笑不得。
“那不一定,”小茉極其自以為是的說,“你隻要把冬蟲夏草泡在湯藥裡,煮一煮,再撈出來,那就變成毒藥了。”
“說真的,小茉,”娜娜不理解,“你知道除耗子藥以外的其他藥方嗎?”
“是這樣,”雲菩也不知應該怎麼跟娜娜解釋這些事。
這要從紀正儀說起了。
她也不知道這筆賬到底怪紀正儀還應該怨她自己。
起因是紀正儀跟她說——“知道麼,我們世家大族,對付不聽話的妾室和犯錯的仆役,都是一帖藥打發走。”
叫她幹什麼她就做什麼那豈不是很沒面子。
所以一開始,她真的沒想把紀正儀她爹送走。
于是她象征性的看了看本草綱目,憑感覺去藥店撿便宜貨買點,丢進去點發芽又舍不得扔的小土豆,胡亂配了一貼藥,煮了點加料的冬蟲夏草,又叫紀正儀給她老爹喝的平安方裡換掉一味藥。
那是紀正儀她爹一月一度喝平安方的日子,藥是中午吃的,人是晚上沒的。
她曾期盼過紀正儀隻是想讓她枉擔個虛名,實際上是紀正儀給她爹弄了點正經八本的毒藥,如鶴頂紅、王不留行、斷腸草等等,她送去的冬蟲夏草和那一味附子什麼用處都沒有。
可一直到最後紀正儀都很有骨氣,咬死她爹是急病過世,沒有跟任何人指摘過一句說是她送走了她爹,這點反常足以證明,紀正儀她爹的死肯定跑不脫二選一——冬蟲夏草,或附子,這簡直比蘑菇還可怕,最起碼蘑菇們炒熟了是沒毒的,還好吃。
這事讓她一生都心有餘悸,她真的很怕她喝的一些調理身體的藥裡面也多了這樣的一味東西。
可這事說起來實在是太複雜了,因為這裡紀正儀她那杆爹換了個死法。
最後她無奈的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貓貓蟲也是毒蛇哦。”娜娜說。
“貓貓蟲的毒性可控,劑量大了最多和感冒似的,渾身疼個兩三天就好了,”她指着成芙的湯,“這裡面有什麼那可不好說。”
正在啃鴿子腿的琪琪格筷子傾時一頓。
“她怎麼也得奉命行事,”娜娜分析着,“你現在死了對各方都沒好處。”她想了想,“你要不要把她拉攏過來。”退一萬步來說,她覺得身邊還是需要有一個小醫生的。
隻是小茉和成芙之間一直都很微妙,不知道小茉對成芙的敵意都是從哪裡來的。
“娜娜,人是有骨氣的。”小茉義正言辭,語氣酸溜溜的。
“我不像你那麼菜,我隻要兩句話,就能讓她倒戈。”娜娜嘎吱嘎吱的嚼着小茉煎糊了的泡芙。
小茉和金墨姨最大的區别是金墨很好面子,這就很容易中激将法,至于小茉,她是真的擺。
“請。”雲菩一丁點的猶豫都沒有。
要說皇貴妃娜娜有這種話術能力,她還是信的,在宮中沉浮多年的娜娜是一柄溫柔刀;此刻的娜娜這麼說,她隻想笑——這個娜娜像一隻呆呆的小動物,還是吃草的那種。
結果娜娜真的跑出去找成芙了。
隻見娜娜拉着成芙,“有恩于你的人是竹庭公主,還是陳國今上?”
成芙遲疑了下,“是殿下。”
“想當吏部尚書嗎?”娜娜牽着成芙。
“閣下這是何意?”成芙一看就知道她徹底的懵了。
娜娜下一句話簡直讓她也呆住了,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你能不能假裝,”娜娜指着她,“她爹是太後娘娘某個不配留下名姓的内寵,被你的公主殿下翻了一次牌子,生了這隻小東西,是因為長得好看才被選中的。”
“我也知道你的難處,曆來,暫代首輔的官員,往來公函都使用着前首輔的名号,因此,陳國見到的名字仍是觀秋雙雙,好好想想吧。”娜娜拍了拍成芙的肩,心算了下,“五句話。”
她擡眼看向小茉。
小茉目瞪口呆。
其實小茉和她是不一樣的。
小茉嘴裡不說,實際上小茉還是很在意她爹是誰的,畢竟小茉的一切都源于她的姓氏——棟鄂,而她的母親,隻是中州戰敗後獻上的貢女。
“時代不一樣了,娘娘,”她經過小茉的時候對小茉說,“為什麼那麼在意東哥呢?”
倏然間,娜娜說了同上一個世道一模一樣的話。
此刻娜娜的身影與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重疊在一起。
雲菩仿佛見到了那個宮裝麗人,搖曳着團扇,輕聲對她說,“東哥活着的時候你是皇帝,東哥死的時候你依然是皇帝,他一輩子隻是一介藩王,而你,既然選擇了當君王,心裡應當清楚,茉奇雅是皇帝,是你這個人是皇帝,不是你的姓是皇帝,為什麼整日裡拿他當你的敵人?除了他的姓,他什麼都不是。”
“所以你爹是誰有什麼要緊的,東哥到底有什麼可值得你翻來覆去說的?”娜娜質問道。
小茉輕輕挑了下眉。“說完了?”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來感覺了,跟小茉羅裡吧嗦一大串。
可小茉下一句話卻讓她頓悟,原來她剛才心裡是這麼想的。
“我姓棟鄂,這便是家天下,縱使我不能母死女繼,下一任不管誰來當,都要我點頭,厚葬我,冠我之名姓,認我為母。”小茉隻是冷冷的看着她,“可我若不冠棟鄂這個姓氏,你們是想學雅典,還是看上了羅馬?那很不幸,雅典很早就滅亡了,至于羅馬,屋大維是恺撒的外甥,提比略是屋大維繼妻所出,是他的養子,每個人都叫奧古斯都。”
一時間她隻覺得她心中最隐秘的一個角落被小茉拉到燭光下照着。
西陸典籍在上城挺時興的,當然,這并不全是拜異域風情所賜。
那些書本中描繪的是貨真價實的君與臣的共治,不是兩晉時期君與王謝共天下的那種無能。
說到底,誰不向往自由呢?這不怪雙雙,這才是富貴險中求的真谛——自由。
不過,她還是岔開了話,這一刻她和皇帝小茉是敵人,或許小茉會理解她,但皇帝小茉肯定不會。
這也是她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算計着,面對着。
小茉把雙雙調去漠東,這樣一來,漠西首輔從缺,她不會用哥舒令文,也定然不會讓素言做這個位置——小茉的盤算就像她曾提議的那般,孔芙芷暫代。
曆來大可汗握前線兵權,丞相或首輔打理朝中庶務,至少中樞神器交到金墨手裡的時候,金墨還是尊重這樣的傳統,她不會越界,她隻打理軍務,而小茉不是那種講究人。
孔芙芷沒有主見,也從沒在官場混迹過,隻能給小茉當跑腿傳話的,這樣一來,小茉會把朝中政務也握在掌中。
但成芙不一樣,成芙是宮裡出來的,有一定才學,跟竹庭關系很近就意味着她會因為小茉的出身而歎息,這導緻她并不一定會奉小茉命行事,另外,成芙是一個很公平的人,眼裡容不得沙子,說不好聽是這人是個二愣子,說好聽的,這叫耿直。
不過,她不能把内心最真實的一面展示給皇帝小茉,隻能同小茉說笑,“當然不是,我們是斯巴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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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白玉京站在庭院裡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小貓見她出來,跑過來繞着她的腿轉,追自己的尾巴,汪的一聲。
“我真的是,”白玉京打着哈欠說,“讨厭早起呢。”
她在院子裡曬了曬太陽,磨蹭了會兒。
這個地方的屋子修建的很奇怪,都是城堡樣式,很像城裡時興的童話本子裡的那些公主王子住的地方,隻是童話故事是小孩看的,真住進這種采光差勁的小破屋子,别提多讨厭了。
一進門,陽光被擋在了她的身後,隻剩下手臂粗細的蠟燭燃燒着,照亮着座鐘,這裡沒有其他記時辰的東西,至于這西陸鐘,一個小時是半個時辰,十五分鐘是一刻鐘,她花了好久才适應。
她在搖椅上落座,今天并沒敢碰毯子上擺的那兩把鋪着天鵝絨墊子的椅子。
那椅子曾經屬于這個大公國的主人,過于氣派了些。
在大娘娘的手下面前謹慎點總沒錯。
調來駐防的上将軍姓貝,名喚琳琅,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年紀看起來不大,還是個小孩,正在她思考應該說些什麼時,小狗起床了,從她的裙子底下鑽了出來。
貝琳琅看見小狗眼睛都亮了。
得虧有這麼個小可愛,不然局面真尴尬。
“喜歡貓貓?”她把小狗抱給貝琳琅。
小狗今天也賞臉,細聲細氣的喵了聲。
小姑娘頓時愛不釋手,一時間溫言軟語,帶出幾分少女獨有的俏皮,“帶毛的小動物我都很喜歡。”
“你若是喜歡,可以帶回去養兩天,”西京總督白玉京垂着眉眼,也輕輕的揉着小貓的腦袋,說來好玩,她家的小狗叫小貓,小貓偏偏要叫小狗,“養小動物可麻煩了呢,”說着就掰起手指,她至今倒仍是沒什麼架子,還是平易近人的樣子,“要喂飯,還要處理貓灰,而且簡州貓性情粘人,你還要多陪她玩,不然就會生氣,好麻煩,像養個小孩子。”
“但是毛茸茸的。”貝琳琅抱着小貓,“一入秋,沒多久就是冬天了,那麼冷的天,沒有一隻小貓小狗這日子可活不下去,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叫我貝貝吧,打小大家都這麼喊我。”
白玉京輕擡眼,笑道,“小狗可不能給你哦,不過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幫你要兩隻,比小狗花色更好看,我還有一對烏雲蓋雪。”她揉搓着小貓額頭,“小狗花色有點雜了。”
“那就麻煩您了。”貝琳琅不介意對白玉京示個好。
外州總督一正二副,鄭珏被娘娘叫去漠東,這算兵不血刃,另一個副總督則是土生土長比謝列人,比謝列大公親信,據說曾是洛伊絲公主身邊的侍女,負責監視洛伊絲。
她以為她此行會見到一個茫然無措的受氣包和一個燙手洋芋,不料燙手洋芋是白玉京,而受氣包是個顯眼包,拿到了白玉京心想事成的秘方,被白玉京打發回家在家保胎。
不管這招數是否一言難盡,它真的管用,因此她應對白玉京時心裡是警惕的。
果然沒多久,白玉京故技重施,問她,“你有沒有别的打算?”
“還沒呢,”她曼聲道,“我還小。”
“娘娘的手筆确實不俗,”白玉京可能對她的說辭和對梅麗莎副總督的說法不一樣,她就挨着她,趁着逗貓,低聲耳語道,“朝中的權勢和選秀的記名,是個二選一。”此刻,在她面前,這位西京總督不再懶散,“懷了孩子,就要保胎,尤其是武将,少不了得退下去,海尚書算是個特例。”總督拿發簪敲打着掌心,“不過她畢竟已經是次輔了,禮部尚書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再者,她是文官,文官總歸幹的都是閑散的活計,你要是想退下去,賭一個選秀,我可以幫你,你要是不想退,貝貝,那你就得在這個鬼地方,跟我相依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