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娘凝視蘿蔔須臾,說,“昭華縣主。”
倏然蘿蔔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雙眼噙滿了淚,話也說不成句,哽咽着開口,又閉上嘴,搖了搖頭。
這印證了年年一直以來的猜測。
果然蘿蔔是大娘娘的親戚。
“沒事的。”大娘娘騰出一隻手,拍了拍蘿蔔的背。“你阿娘要我照顧好你,你要争氣,做一個厲害的大将軍。”
這下好了,蘿蔔一下子嚎啕大哭,撲到大娘娘懷裡,嗚咽着:“我想阿娘。”
大娘娘沉默着,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的摟着蘿蔔。
直到素言姐出現。
“你怎麼把蘿蔔惹哭了?”素言姐一腦門官司。
“我沒有啊。”大娘娘茫然地看着素言姐。
“總之,”素言說,“不要把小孩惹哭,服了。”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茉奇雅,“是上都的信。”
茉奇雅打發走兩個小年糕,站起身,慢條斯理的将信拆開,隻看了一眼,便遞給她。
下一個問題就是——“你怎麼看?”
“首先還是要論,這消息是真是假。”素言反複看着那簡短的一句話。
“已經是第四次提到這兩個人名。”茉奇雅眺望向遠方。
“您想怎麼辦?”素言問。
“下旨發給北州。”茉奇雅拿起扇子,她煩躁的時候總會将這把扇子甩開甩合的。
“會有用嗎?”素言遲疑了下。
“探一探底細。”茉奇雅可能是打定了主意,又施施然的收起她的那柄扇子,撿起地上的盤,“吃蛋撻嗎?”
“東哥支持者不會太少。”素言拿起那個奇怪樣子的糕。
“慕容俪的态度一直很暧昧。”雲菩說,“親貴這種世家大族,隻要封地不變,稅照準她們收,她們有一定可能會變得很模棱兩可。”她順手很邪惡地把髒盤子也給了素言,暗自期待素言會把盤子洗幹淨還回來,“盡量不要兩敗俱傷為好。”
“你信任你的阿姨嗎?”素言試探性地問。
她回答的很快,“不信任。”
這就是她把金墨帶來的原因。
到時候她帶兵東去,需要金墨鎮守紅崖。
雖然在她那邊,金墨沒打過四公主,可四公主也沒能成功北伐,估摸着這兩人要麼是水平要麼是運氣,肯定有一項有的一拼。
“那為何要這般大費周折?”素言看她的視線充滿了無奈,點綴零星無語。
“我想知道到底是四公主,或她身邊另有其人。”她推開門扉,“陳國是有好對手的。”
倘若四公主隻是運氣好,那不足為懼。
倘若四公主一個久居閨中,不問軍務的公主,首戰能和金墨打個不相上下,那就有些頭疼。
“再者,時也,命也。”她歎了口氣。
素言追問道,“假如金墨決定直接南下,趁河洛空虛,直撲新鄭呢?”
“有可能。”小茉對珠珠總是更感興趣,即便珠珠隻是坐在那裡發呆。
“如果你姨母覺得我軍此刻方經大戰,疲累不堪,糧草不充,決意北伐,以圖收複燕州等地……”她追進屋。
她最讨厭小茉的一點便是小茉是個謎語人。
“也有可能。”小茉仍然是不置可否,說了和沒說一樣。
“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金墨想南征,四公主想北伐,”雲菩坐在書案後,坦然說,“在紅崖這個地方,她們相遇了,這難道不是一個精彩的故事開頭嗎?”
咣地一聲,閨女伸了個懶腰,從櫃子上掉下來,把她砸了個半死。
她把讨厭小貓從背後捉住,“我迫不及待想看結局。”
“如果她們一見如故呢?”賀蘭珠極陰郁地說。“把酒言歡,共同結盟。”
“不可能。”小茉斬釘截鐵道。
“為什麼?”
“我們和陳國有宿怨。”
她隻是嗤笑一聲,“因為兩個男人結的仇,這值得嗎?我不理解。”她說,“縱觀這天下,女人沒幾個,你們這裡幾乎不怎麼養女孩,零星幾個,是點綴似的寵物,全靠活着的女孩死命的生,生上七個八個,不至于絕種,日子混到這邊田地,你這裡現在好了點,可你想想你自己的那一屁股債,就别撺掇你姑跟你姨扯頭花了。”
她和小茉總是吵架,而且她們誰都不能說服誰。
“珠珠,你真的是司連嗎?”小茉遲疑地問。
“我是理想主義者。”她坦白,“所以我混的不怎麼樣。”
“那我告訴你,”雲菩幽幽說道,“那不可能,”她支着頭,“出征的士兵要發饷銀,麾下的将軍要給封賞,天下的所有土地加在一起,隻是一塊四寸大的小蛋糕,就是全吃了,有時候也就三五口,更别說一人分一半了,難道讓每個人聞一聞蛋糕是什麼味道嗎?這個世道和你家不一樣,這裡的一切都運轉在仇恨之上,我們不是真的恨誰,所有的恩怨隻是借口,我們得讓跟随我們的人至少吃上一勺子的蛋糕。”
珠珠跟她擡杠,“那烤個八寸的不就夠吃了?”
“好問題,”她說,“假定這個地方所有的陸地和海加在一起,湊一個整,叫小土球,這個小土球是四寸,我去哪裡再弄一個小土球?”
“呃,”珠珠一句話就把她癟住了,還是戳她心裡最痛的痛點,她就是聽不得艦隊這兩個字,“小雲太奶奶,我們有重裝艦隊。”
“總之,你這麼幹沒勁透了。”珠珠嘟囔道。“我最讨厭打仗和争吵了,這種無意義的仗,除去無聊就是沒勁兒。”
“小茉。”娜娜像螃蟹一樣橫着爬了進來,還很不幸聽見了珠珠的高談闊論,這導緻她的神情尴尬又詭異——畢竟剛和珠珠吵完架,“阿雪到了。”
她讓到一邊。
林清也上前半步,“娘娘,”她福身,“收束嗎?”
“收。”雲菩颔首,她問,“你覺得場面可控嗎?”
這時她才意識到林清也貨真價實就該死的是奈曼家的人。
林清也流露出和娜娜捅婁子時一模一樣的神情,那種表情很難形容,總之讓人很生氣。
“啊,隻有一小小小小部分?”林清也沒有把話說死,她還比劃着,“就一點點。”
按娜娜的德性,多半這時候事态就失控了。
她匆忙起身,“哪部分?”
“您交代要抓活的。”林清也扭捏道,“就是,怎麼說呢,就,”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娜娜犯了錯也這樣,開始結結巴巴、反反複複,可是但是能講上大半天,可見這裡掉鍊子的不止蘿蔔一人,這裡的阿雪也是個廢物,“萬一是死的,極其小概率,就是很小很小的可能,我是說萬一,萬一這個人,他稍微有點碎,行不行?”
“什麼叫萬一有點碎?”她心當即往下一沉。
珠珠突然支棱起來了,她蹦起來,“我也要去。”
“你不是厭惡争吵與戰争了嗎?”她沒給珠珠好臉。
“這不一樣。”珠珠說,“這熱鬧我愛湊。”
“原來你不在乎殺人啊。”她諷刺道。
珠珠素來從不會察言觀色,“當然不在乎,這種事我還是愛幹的,給我那麼差的弓箭,我還是帶人一起幫你狙了你叔,而且我還可有創意了。”
火速,她給珠珠取了一個跟小垃圾對稱的外号——小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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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仆從退至一側,銅塑仙鶴栩栩如生,立于紗簾側,爐内煙霧缭繞,帶着瑞腦的香味,彌漫在書房。
紀愉在書案後落座。
從前父親最不喜西暖閣,外邊有一個不知多少年歲的梧桐伫立着,遮去所有的光,而她卻喜歡這裡,似乎她是一種見不得光的東西,她恨太陽。
她命仆人将書案放在窗下,這樣一來,推窗望去,就是那顆梧桐的軀幹。
藏在這棵樹下,會讓她覺得安全。
她撥開宣紙,撫摸過書案,笑意挂在唇畔,卻又轉瞬而逝。
近身侍女通傳,“李公子求見。”
“請。”她靜靜的坐在原屬于她父親的那張檀木桌子後,見原屬于她父親的幕僚。
李音書拱手問安。
她喝退仆從。
大門緊閉的那一刻,李音書道,“主公。”
這一刻,她們終以謀士和主公的身份相對。
“官家沒有抱恙。”她說,“此刻,官家在晉中,親自領兵,以期伺機收複華北舊地。若勝,自是再好不過,若敗,不外乎兩種情形,一,信國不願兩線開戰,放她一馬,這也算大喜過望,二,以此為由揮師南下,那就頭疼的很。”
“主公,”李音書上前半步,光穿過梧桐枝桠,零星些許落入屋中,便迎上她的臉龐。
她堅定地說,“長江乃天險,三國時孫伯符便憑江自立,雄踞江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