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卿小鸾推開面前的酸奶碗,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我吃撐了。”
梅梅端着淋了桂花醬的酸酪,喂到梅小玉的嘴邊,“嘗嘗這個味道。”
梅小玉很嫌棄的看看她,用手帕按了按唇角,“你這是要我在這一天時間裡把全上城的菜肴都吃個遍嗎?”
“對啊。”梅梅契而不舍的端着碗,“真的很好吃,嘗一口嘛。”
小玉隻是搖頭,“我吃不下。”
“你别逼她了。”卿小鸾實在是沒忍住,打了個嗝。“對不起,不好意思。”她思考了片刻,還是毅然決然地拿起了勺子,把剩下的半碗酸奶吃了。“不過上城有好吃的茶點,我可以帶你們去吃。”
說話時她心裡有許多的心虛,壓根兒不敢擡頭看梅梅。
梅梅根本顧不上管她,“是哪家呀?”
“不去。”小玉說,“不要亂花錢了,我沒有什麼胃口,你吃的也不多。”她蹙起眉,“都要小鸾打掃。”
“是山月居。”卿小鸾說,“城裡最好的一家酒樓,怎麼樣,要不要去?”
梅梅其實是一個很狡猾的姑娘,而且她記性好,什麼話隻要提過一嘴,她就都記住了,還擅長套别人的話,打探一些消息,簡直比慕如更稱職。“我記得娜娜說她們今天大朝會結束後就要去那裡吃早點。”
“嚴格來說不算是去那裡吃早點,”卿小鸾索性實話實說了,“應該說禦前會議一直都是找個酒樓開,隻是其他的酒館要麼太小,要麼裝修的太差了,有點像小吃鋪的肯定不行,算來算去就那家了,于是就讓慕如姐把那家酒館盤下來,但是呢慕如姐也不會做生意,金墨也不想倒貼錢,最後隻好請原東家老闆娘出馬,我們不開禦前會議的時候人家也要賺點錢修繕酒樓嘛,就這個樣子了,大家稀裡糊塗過吧。”
這話說的梅成雪直皺眉,“為什麼會去酒樓?”她還是覺得這種事情匪夷所思。
但總之,去一個酒樓還是太匪夷所思了。
面對她的追問,卿小鸾隻是茫然地看着她,末了說,“你的意思是覺得不安全嗎?其實還可以的。”她解釋道,“一個正經的朝廷,除了有暗衛,内衛,還會有死士。”
“停。”梅成雪搖頭道,“一個正經的朝廷不會有死士。”
卿小鸾不管她,繼續往下說,“這個酒樓的老闆娘以前就是死士,所以大差不差。”
“為什麼老闆娘會是死士?”連小玉都直起身,目瞪口呆的看着卿小鸾。
“死士也不會幹一輩子死士?”卿小鸾隻是撓着頭。“那不就成了真的死士了嗎?”
“你們……”小玉靠在她身上,“不至于沒有禦膳廚房?”
“這裡的小酒館就是我們的禦膳廚房。”小鸾回答道,她用勺子把碗裡的酸奶刮幹淨,又拿起桂花醬的這一碗,“不要浪費,這裡的甜點都很貴的。”
梅成玉本望着窗外,春天是這裡最美的季節,詩詞歌賦總是喜愛臨摹春季日暮交替的破曉時分,可是在這裡卻是正午最美,蔚藍天空若海,與延綿的青色交彙,是望不盡的山巒。
但小鸾那些有一搭無一搭的絮絮叨叨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鸾嘟囔道,“我們祖上還是很有錢的,在有錢的日子裡,整個上城都是皇宮,隻不過有一年遭了災,承平娘娘大發善心,在宮裡收留了那些沒飯吃的可憐人,久而久之,她們就住下來了,而這裡變成了都城。”
梅成雪就眼睜睜的看着小鸾說出這麼一句,“我們這種老實巴交的人。”
小玉聽完小鸾的話就笑了,咳起來,半天後緩過一口氣,懶散的倚靠在她的懷裡,玩味地說道:“你們民風淳樸?”
“嗯呐。”小鸾問,“所以要不要去吃山月居?”
“雲菩她們都在那裡?”梅成雪搖搖頭,“今天酒樓應當會閉門謝客吧。”
“沒關系。”小鸾拍拍胸脯,“我把你們帶進去,娘娘可聽我話了。”
“這我可不信。”梅成雪很無語。
小鸾把碗疊在一起,“有什麼關系呢,上城的老百姓那麼多,你們根本就不起眼。”
至于她們二人是否惹眼,梅成雪不知,但信國的女子是否純良這個問題她可算是見識到了。
和小鸾說的恰恰相反,這裡的人非常兇狠。
幾個女孩子在山月居的樓下吵成一團,單論這場景本身已經夠荒謬的了。
其中一個穿鵝黃色衫子的女孩子說,“我們有出色的工匠,我們有優秀的商人,但我們沒人知道該怎麼種地,這裡成天種土豆,我都吃膩了。”
“這裡很靠北。”青色裙子的女孩說。
“你可不能在這裡罵人。”一個穿紫裳的姑娘指了指山月居,“大娘娘可就在樓上。”
“我的意思是這裡很北方。”青色裙子的女子說,“這裡當然種不出來水稻,種水稻和麥子都是有講究的,這裡麥子能長,但是水稻可能是需要很熱還下雨的夏天。”
冷不丁,旁邊湊熱鬧端着一個小竹筒叼着一根蘆葦管的姑娘說,“種不出來沒事啊,我們鄰居會種,莊稼長得不好就去他們家裡借一點。”
她說完,好多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紫裳姑娘說,“那不好吧。”
“我們周圍的鄰居,”叼蘆葦管的姑娘梳着一根長長的辮子,眉眼清秀,“都是男子漢,從殷商西周到現在,欠我們的可不止那點兒糧食。”
周遭裡一陣哄堂大笑。
青色裙子的女子輕聲說,“可那不是長久之計,以後呢?”
“都有以後了,肯定我們手上有好地了。”
此時兩位帶刀侍女同時卷起酒樓的簾子,一位懷孕了的女官扶着腰從酒樓裡走了出來,發髻松松挽就,金步搖掃肩,氣勢華貴,卻穿着顔色再普通不過的銀灰色長裙,反倒是守門的侍女,桃紅色裙子,玄色銷金的大袖。
那女官輕輕的拍拍手,“最後一題。”她溫和的問道,“何為法,何為禮。”
離近了些,梅成雪能認出這是那家店的飲品,是桃子紫蘇水。
拿飲料的姑娘當真離經叛道之至,自然,從她懷裡抱着白貓,手持飲品可見一般,待人們喋喋争論許久後,她斜裡開腔,竟是一錘定音,“法以禦人,禮以愚民,皇帝憑什麼得的天下,什麼就是不合法理,皇帝想如何治理天下,那玩意就叫做禮。”
梅成雪一時驚愕,隻是她以為這個姑娘要喋血街頭之時,那女官又自樓内走出。
“請問姑娘芳名?”女官問。
那姑娘自己也愕然,指了指自己,“我?”
“對。”女官淺淺笑道。
最合情合理的竟是這姑娘的名字,“我叫觀秋離經。”
“最後一論,”海蘭說,“議職,西州比謝列總督。”
她說罷,瞥了卿小鸾一眼。
顯然卿小鸾也是今日這場轟烈鬧劇中的一角。
隻見卿小鸾悶不吭聲地穿過了人群,溜進了酒樓,跟坐在簾子邊看熱鬧的慕如短暫的攀談幾句,便上了樓。
“娘娘。”卿小鸾低着個腦袋。
很快她就知道了誰是今天最倒黴的冤種。
顯然是尴尬地戳在一邊的鄭珏。
“若這是一場鬧劇,”茉奇雅靠着椅背,臨窗而坐,左手一杯茶,右手夾着朱筆,膝上擺着折子,從金墨娘娘那鐵青的臉色及貞純親王吃蒼蠅的表情來看,她今天心情肯定很不錯,大抵一切如她所願,“總該有個收束。”
說着她擡眸,“若是沒有好對手,未免對鄭小姐不公平。”
“我可一點都不喜歡好對手。”鄭珏持團扇,掩面笑道。
“不要緊,”茉奇雅合起一本,蕩了蕩茶碗,她母親到底是陳國的公主,她也和别的皇室出身的公主不同,到處都是她的小講究,隻是做公主時沒人慣她這些毛病,當了皇帝那就一發不可收拾,喝茶如今隻喝白毫烏龍,這種茶本就叫碰風茶,一兩千金,有價難買,她又隻喜歡泡的茶,不許煮,不加奶,一般商賈根本弄不到這種茶,多半是裴妃孝敬的。“看客看的過瘾,喜歡就行了。”她曾經很過分的拿鄭珏和她對比,非說她是蒙古大夫,而鄭珏算是還湊合的郎中,隻是茉奇雅對她眼裡還不錯的大夫也很差勁,一點兒都不害怕鄭珏給她看病的時候給她來點猛藥讓她小命嗚呼,“還是你除了伺機下毒外,沒什麼别的手腕?”
“激我那倒不必。”鄭珏也不是泛泛之輩,“許多時候,最簡單直白的招數就是最有效的方法,要是沒有效,你為什麼要上來就殺棟鄂雲觀晏呢?”
不過茉奇雅沒有中計,她沒有做任何解釋,而是擡眼看看鄭珏,道,“你若是不喜歡我這個東家,不妨另謀她就,你若是找不到另一個東家,你就隻能說服我,證明給我看,陰謀詭計,下毒暗殺,統統都是最有效的方案。”
卿小鸾相信,鄭珏此時心裡肯定問候了幾百遍茉奇雅的親戚。
隻是正如茉奇雅所說,她雖然差勁,可沒有别的東家了,尤其鄭珏就是從陳國跑出來的——男尊女卑正是陳國的優良傳統,哪裡有鄭珏的活路。
其實這會兒茉奇雅才激了鄭珏一句,“鄭縣令,你不會連深閨女子都辯不過吧。”
最終鄭珏妥協了,她認命的走下樓。
“坐。”茉奇雅頭都不擡。
“哈哈,”卿小鸾決定今天給茉奇雅點顔色看看,她沒有落座,而是上前一步。
可她就是今天最大的冤種。
海蘭飛奔上樓,健步如飛,跑的快出殘影了,一把抓住她,把她也帶倒,摔在地上,随後緊緊地揪着她的衣領,慘叫到:“小鸾,我肚子疼,我要生了。”
“哎呦我靠!”她罵了句,連滾帶爬的起來,顧不上管茉奇雅那個癟人,趕緊攙着海蘭,去問慕如找了個安靜的房間,當一個臨時的産廳。
等她忙的爪子朝天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海蘭一把抓住她,“我産期是下個月。”
“什麼?”她倉促回身。
海蘭撐着床坐起來,極其愛惜地摸着她的肚子,“小鸾,你今天得幫我把我閨女弄出來。”
“不是,我說,你……”
“你聽我說。”海蘭看着她,“大家都是同朝為官,一品大員,憑什麼我們要矮她們一頭?”她先聲奪人,随即道,“把這個孩子給我弄出來,抱出去給大娘娘。”
沉默數秒後,卿小鸾很實誠地說,“因為她們有槍,打人很疼,殺人又很利索,哪怕是都下到十八層地獄,人家手裡有槍,還是高我們一等。”
海蘭白了她一眼。
“你心裡再不爽也沒用。”卿小鸾也回敬了她一個白眼,“刀槍劍戟,皇帝的立身之本。”
“小鸾,王侯将相甯有種。”海蘭拍拍她的大肚子。“憑什麼她們是選帝侯,生的孩子是秀女,來日的天子,入朝不拜,我們的女兒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我們低人一等,難道真的要永生永世,連帶我們的後代,永遠都稱臣嗎?若這皇位世世代代,都是她棟鄂氏的後人,我也認,可大娘娘不想遭懷胎十月的罪,想選秀女,憑什麼我們還要甘居人下?這是機緣,你懂嗎?此刻隻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打仗的日子都在後邊,武将若是有孕,要革職三年,以觀後效,這是個悖論,不,這是個謬論,有孩子但沒有勳功,這孩子連個球都不是,若是光有勳功卻無後,這當然可惜,但是誰敢保證,生孩子不是一命換一命,誰敢保證,沒有功勳,這個孩子能得大娘娘青眼,來日真的能登基改元?所以,這是給你我這種人的機會。”
“那關我什麼事?”卿小鸾真的很讨厭這些同僚。
她本來想沖海蘭說教上一番大道理,以顯示自己的剛直不阿,隻是突然間,海蘭跟她說,“小鸾,你也要個孩子,你給我的孩子當教母,我給你的孩子當教母。” 她還跟西陸人學了些新鮮詞,“你給我的孩子取名,我給你的孩子取名,我們換孩子養,來日不管誰的孩子即位了,薩日朗有什麼,我給你什麼,你也給我什麼。”
“你那都是幾十年以後的事了!誰能保證以後是什麼樣的!”卿小鸾很生氣的罵着海蘭,隻是數秒後她說,“那你非要今天生小孩,我隻能給你剖出來,用傳統的恺撒出生法,你的肚子上會留一道巨大的疤,而且你再也生不了小孩了。”
“我這次懷孕可真的受夠了。”海蘭說,“我可絕對不會想要第二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點兵出征,我的崽可真就是個球了。”
“你怎麼能保證你這一定是個女兒呢?”卿小鸾沮喪說道,“你看我姨那個倒黴蛋卿玉。”
“我花了七十七兩,我加錢了。”海蘭還是瑟縮了下,“你别說那晦氣話,要不是個女兒,你淹死,掐死,總之别抱給我看。”
她遲疑了那麼片刻,不過很快七十七兩銀子的價格讓她又鼓起了勇氣,“卿小鸾,你難道想一輩子都當蒙古大夫嗎?你懂不懂,這是吉兆!”
“你放屁,我不是蒙古大夫。”卿小鸾罵道。“你什麼時候生,你的孩子都是個球。”
隻是同朝為官,誰不了解誰。
海蘭心裡也門清,到這位置上的,又有幾個不是賭/徒。
“你不迷信嗎?”海蘭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