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做給你的?”她問。
鑒于這件衣服是真的醜,倒也難怪茉奇雅會發脾氣。
“這是她的。”茉奇雅本質上是個癟人,太後一走她就像她的小名一樣,癟下去了,蔫了,像一個不樂意上班的小姑娘,幹什麼都要喪着張臉,她就垂頭喪氣的走過去把衣裙疊好,随便選了個箱子塞進去。“确切來說,”她說話時有些咬牙切齒了,“這叫龍袍。”
“難怪是你娘嫁到了這邊。”珠珠有時很符合山間精怪,她很聰明,又透着一種老人才有的世故,不過珠珠應當年紀不是特别大,她很幼稚的撇嘴,還會得意洋洋的說破她的新發現。
“不去通風報信嗎?”雲菩合上箱子。
“你又憑什麼說你娘傻了?”珠珠頂回來。
“因為她是我娘啊。”她又爬回床上。
她最喜歡的日子其實就是睡懶覺,吃個午飯接着睡午覺,晚上起來去小酒館呆着,聽戲或者看跳舞,看完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的好玩東西。
隻可惜她真實的人生是各種爛事,堪稱數不清的破爛。
先是崩潰的金墨,她先發作無可厚非,畢竟削了一年多的藩,發現根本沒收上來多少錢,還馬上要付三筆尾款,四舍五入等于白幹。
“這不意外,”她趴在枕頭上摸魚,“我們并不富裕,祖父留下的各路藩王窮的也蕩氣回腸,頂多算是蒼蠅腿,隔壁好一點,是青蛙腿,梵蒂岡勉強算是野兔,有點肉吃又沒什麼油水。”
金墨非常沒有風度,她沉着臉,厲聲道,“你給我起來說話。”
“我不想起來。”她翻到戲文結尾,瞥了眼結局,再回去接着看。“累。”
不過如今金墨被氣到七竅生煙也不敢沖過來把她被子掀了,人從床上揪起來,此時,金墨像一個大人一樣,學會了能忍就忍,不要亂發脾氣。
“你不覺得槍是個好東西嗎?”她支着腦袋。“但是你得付,我現在拿不出錢,這三筆尾款先到期,我們自己人當然知道,我是我,你是你。”
小時候她其實一直很固執,不願意承認金墨和她隻是一種合作關系,橫亘在她們之間的是猙獰的權力,這導緻她們連養母和養女的情份都談不上。
長大了她能理解金墨。
金墨需要一個繼承人,保證倘若自己來日若遇不測,她的後繼者會保障她忠臣們的榮華富貴,而她也需要繼承人,以保障她的承諾都會兌現,朝中勢力不會蠢蠢欲動。
至于這個繼承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聽話,恰到好處的聰明,最好不要太出挑,太聰明,笨一點,但也不能是個蠢貨,中庸最佳。
她年輕時做錯的事就是太急切的表現自己,希望自己在同輩人中一枝獨秀,當然,她也不夠笨,聰明人最喜歡幹的事就是猜忌,就算金墨沒有跟她翻臉,要把她趕到漠東嫁給東哥,她仍然做不到相信金墨會把皇位交給她——而且以金墨的本事,最多給她留一個汗位,别說稱帝了,能不能守得住漠西還是未知數。
“外人看來,”不過她仍會看一眼金墨的臉色,“信國的名譽俱是一體。”
人多少是有些情感的,無論經過多少事,遇見過多少人,仍會殘留些感情。
隻可惜隻有竹庭讓她感到釋然,最起碼竹庭字正腔圓說了句裝死而不是去死,但金墨對這句話神情不起任何波瀾,隻透着本該如此。
這讓她很失望。
“你不是最擅長窩裡鬥嗎?”金墨損她。
“外人又不知道。”她又收回視線,“你和貞純之前是好朋友嗎?”
最癟的事其實發生了。
之前在她的世道,太後金墨跟她撕了一個不可開交,軍隊動不了,隻能在朝上互撕以表尊重,嚴重的時候一個月内換了十七個首輔,光雙雙就被免了八次,整套内閣班子來來去去,最後換上來的尚書個個都是生面孔,比外邊菜場上現宰的肉還新鮮。
結果金墨的戰鬥力隻能奉獻給她,甚至對付她父親溫爾都,金墨也僅僅是最後刀砍到脖子了,支棱了一下,但也就支棱了那麼一次。
不知道是這裡的金墨太菜還是她太早的清理門戶導緻剩下的都是熟悉面孔——以東之東的風俗和特點,一夜夫妻百日恩,做過野鴛鴦就不好将話說絕,将事做絕。
這導緻她,金墨,貞純,她們三個人一時間癟在上城,甚至金墨那被盛傳為血染河套的削藩,變得非常無聊,非常平平無奇,友善的令人無語凝噎,對不住她提前趕回來湊熱鬧的這一份心意。
“你不是很讨厭她嗎?”金墨嗆回去。
她很想撕爛貞純那張僞善的面容,粉碎那滿嘴的微言大義——假如她不需要提防茉奇雅。
歸根結底,還是應了鄭珏的那句話,她并沒有過錯,隻是缺乏那一層最親近的血緣關系。她們不是以命搏一命的親生母女,又都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相信另一個聰明人。
可能這也是茉奇雅的顧慮,她也沒有急着對貞純出手。
至于貞純,她不蠢,沒必要面對茉奇雅的震懾迎難而上去找死。
可能還是信國不夠大,要是再大一些,每個人住在不同的地方,王不見王就好了。
“沒有呀,”茉奇雅說,“我和她不太熟。”
金墨喪失了和她糾纏的性質,給她留了三個象牙芒,“再不洗碗我就藥死你。”
“我肯定會洗的。”茉奇雅嘟囔着,“碗不是還夠用嘛,兩天或者三天洗一次就好啦。”她看起來一點都不累,歡天喜地的爬起來吃芒果。
她白了茉奇雅一眼,“有毒,别吃了。”
“你都說了。”雲菩剛撕開芒果皮,就看見竹庭走了過來。
竹庭時不時神出鬼沒,天知道她剛剛在哪裡,又聽見了些什麼。
有時她母親是金墨上輩子的債主,畢竟金墨有一點良知,那心底殘留下的一丁點善良讓她躲着母親走。
這不,金墨開始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是吓唬她。”
傻傻的竹庭雖然傻但不夠瘋,相信了,乖乖走掉,坐在琴凳上看天竺鼠。
這種隻供觀賞的小動物不喜歡被人圍着,三蹦兩跳的就跑了,可能是聞到了芒果的味道,跳到她肩上。
“這不可以吃哦。”她摸摸天竺鼠的小腦袋,結果鼠鼠又跑了。
本來她花大價錢買來這隻天竺鼠是送給錦書和小啾,求這兩個讨厭孩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在家裡養小家鼠,結果鼠鼠是一個可惡的寵物,她對不起她的身價,誰都不搭理。
不一會兒這倆倒黴孩子懊惱的去找琪琪格了。
又過了會兒這仨倒黴蛋來找她了。
“她不搭理我。”琪琪格垂着腦袋。“真可惡,我要殺掉鼠鼠吃肉。”
“鼠鼠不喜歡我。”錦書抱怨。
小啾也爬上床,抱着她躺下,含着眼淚說:“鼠鼠也不喜歡我。”
“因為鼠鼠像……”她擡起頭,“金魚一樣的小動物,她們不喜歡搭理人。你幹什麼?”
娜娜又要辦迎接朋友回家的過家家酒遊戲,肯搭理她的就那麼幾個,不過今天很反常,延齡和素言那兩個沒頭腦和不高興也賞臉來了。
隻是延齡直奔了她。
“這是什麼?”延齡攤開掌心,素白掌心上靜靜趴着一條魚。
“素言,你來。”她招招手,從素言那裡拿來另外半塊虎符——一個缺兩塊圖案的魚缸。
她把小金魚卡進魚缸,又掏出自己的那半塊,把魚缸卡在貓爪子上。
延齡尖叫,“這什麼鬼東西?”
“貓貓摸魚。”她又把虎符拆了。
“除了我們幾個以外還有人懂這是什麼意思嗎?”延齡抱着腦袋崩潰。
“要是再有人刻假虎符,不是你就是我了。”她把魚缸還給素言。
“但隻有你幹過這種事。”素言陰恻恻地說。“你還刻章。”
“我的那塊才是真的。”她打了個哈欠,“我有個不祥的預感。”
“為什麼?”延齡問。
“小鸾也來了。”她看着茫然的卿小鸾,這個可憐蟲還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卿小鸾回頭,她悲憫地看着茫然無知的茉奇雅,這個可憐蛋并不知道她帶回來了一份燙手的“大禮”。
娜娜蹦跶過來,“小鸾小鸾,你要選什麼角色?”
沒等她開口,茉奇雅警惕的從被窩裡鑽出來,“我是天竺鼠,”她說,“我剛生了三隻小鼠崽,我是觀賞鼠,離我遠點。”
“讨厭你。”娜娜拿書丢她。
“小鸾,你要演什麼?”娜娜說,“要不要演我的小夫人?”她叉着腰,“你還可以選你的小情人。”
“啊?”卿小鸾懵了。
“選一個你喜歡的女孩子。”娜娜叽叽喳喳地,“我要去抓奸嘿嘿,你很慚愧,所以你們要邀請我一起。”
雲菩目送卿小鸾的臉從蒼白變成通紅,緊接着,面色鐵青,“這是哪門子的家家酒?”
“上次還是我爹出殡的時候。”她欣賞着卿小鸾的表情。
隻是她沒料到,卿小鸾才是今天的黃鹂。
隻見卿小鸾把梅梅她們姐姐妹妹一窩六個外帶她們的娘都給帶過來了。
梅梅裝模做樣的問候,“大恩不言謝。”
“我給她阿娘看過你的畫像,”卿小鸾送上最後一擊,“她娘說你很可愛。”
“我承諾了夫人,”梅成雪說,“我可以讓她做北朝的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