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笑納小鸾的善意,可茉奇雅四姨的善意讓她手足無措。
正如茉奇雅所描述的,她四姨是個好人,除了不适合當皇帝。
她四姨很狼狽,但沖過來,一把摟住她,泣不成聲地揉着她的腦袋,“你為什麼要這個樣子,我叫你呆在家裡、呆在家裡,你這讓我怎麼和我侄女交代,這下好了,”她還生氣,“我就是她嘴裡的那個爛人。”還很兇地說,“叫你在家叫你在家,你怎麼這麼讨厭。”
她尴尬而又不知所措的呆在茉奇雅的四姨懷裡,還要面對卿小鸾那個王八蛋啧啧啧的聲音。
“我說延齡,”卿小鸾換了拉丁語,“你這五顔六色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是力戰到底,喋血沙場,結果……噗哈哈哈。”
翠星河沖過去直接掐住卿小鸾的臉,“閉嘴。”
梅梅撚着手串上的珠子,斂目思索,因為紀正儀面色鐵青的擦了擦袖子——當然,考慮到信國這些女孩子放蕩不羁的生活習性,也不排除是卿小鸾笑的時候口水噴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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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菩将戲本合起,塞在賬目之下。
她真的很煩諸葛文。
可能是她們性格上壓根兒合不來,也可能是她心裡還是給諸葛文記過幾筆賬,是那些賬目讓她膈應這個人。
盛怒之下諸葛文卻又冷靜下來,“這麼看,一些事的發生你并不意外。”
“同樣的事,或許也曾經發生在這裡。曆朝曆代,每個皇帝都會有幸見見起義軍,何況女帝,”她說,“熬過去,也許這是天命正統,熬不過去,那隻能說有命無份。”
“果然你是另有算計。”諸葛文冷冰冰地說道。
“你能作壁上觀,難道不好嗎?”公主家的那個孽種淡淡說道。“你當真沒有自己的盤算嗎?”
“我是一個臣子,也是一個女人。”她說,“你以為陳國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你無關嗎?”
“若陳國強盛,做主的又是官家,”諸葛文又坐下來,“那你和你母親的日子會好過些。”
雲菩忽而輕輕笑起,“那看起來你也知道大家都是說謊,擺明了就是壓根兒不想把她接回新鄭,對不對?”
在諸葛文再一次被她激怒的瞬間,她喚道,“阿娘。”
竹庭時好時壞的狀況讓她有時木讷地在家中遊逛。
而諸葛文不知道竹庭這個習慣,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誠惶誠恐地說道,“殿下。”
她又從賬本底下抽出來戲本。
雜戲真好看,奏折和賬本這東西真的看的她想死。
她知道夜已經深了,而明日,朝會情形棘手,她需要衡量此刻與東周開戰的利弊。
但隻能說人的劣根性難改。
娜娜有一點說錯了,除了睡覺和發呆,她年輕時最喜歡的事還有侍弄傀儡人偶、打牌及看雜戲。
不找借口的情況下,她隻能承認,就像紀悅的戲瘾一樣,她也有瘾,隻不過紀悅喜歡自己唱,她不喜歡聽也不喜歡唱,隻喜歡看戲文,如今還是。
就像她每天都想做一頓四菜一湯的大餐,實際上煮的是折蘿燴折蘿一樣,每日早起時她會下定決心,今天當一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結果洗漱時凍冰的水管和堆在盆裡一堆待洗的衣服就會把她打回原形——這日子真的誰愛過誰過。
等真到睡覺的點,她還是花了半刻鐘的時間給人偶換了套新的裙子和新的妝容,仔細放在床頭櫃上,在一個時辰内,以搏命的速度,把賬粗略的算了出來。
而賬面上的得失看起來就很讓人想上吊。
她對着賬發了會兒呆,又抽出來了雜戲本子,看神奇的武林人士修煉神奇的内力,腦海裡總會想到用扇子扇出來的飛沙走石。
娜娜吃完夜宵回來時哇了聲,“你居然在看奏折。”
從茉奇雅那微妙的表情變化來看,她發現了真相,“戲本子好看嗎?”
“不好看,”茉奇雅這才真的開始看奏折。“反正沒有奏折好看。”
“不要自欺欺人了。”娜娜打了個哈欠,鑽進被窩,把琪琪格往冰涼的那一邊一推,占據被琪琪格捂暖和的那一側。
當然,琪琪格會尖叫着讓她起來,隻要她臉皮夠厚就沒事,琪琪格善于放棄。
最妙的是如果她倆打起來了,茉奇雅就會覺得她們很煩,自覺抱着枕頭去和太後娘娘對付一晚。
但今天很反常,茉奇雅是有底線的,她沒有和她們搶被子,但是也沒走。
“不管你了,”她打着哈欠,摟着琪琪格,“我先睡啦。”
除了這麼一點小插曲,這是很平常的一個晚上,迎來暫時看起來很平常的一個清晨,又是大家誰都看誰不順眼的朝會。
隻是很快她意識到,茉奇雅的反常其實預示了今天的不凡。
而且每次茉奇雅都能讓太後娘娘妥協。
上一次是讓太後娘娘睜着眼睛說瞎話,指證南梁王和陳國藩王勾結,這一次是讓太後娘娘站出來指證大可汗是個女的!
“你指望我會信嗎?”貞純已然目瞪口呆。
“我隻是在和你們商量一個解決的辦法,”茉奇雅用很乖巧的語氣說道,“如今這種情形,你覺得他還有任何必要是個男人嗎?”她其實這會兒就開始給貞純設邏輯上的陷阱了,“你是東之東人,承平娘娘的舊部,東之東一直恪守的信念就是女主天下,這和你信不信又有什麼關系?這是為了信國。”
“他若是個女子,那東周王楊玖做副君,一切是不是很合情合理?”茉奇雅說,還刻意重讀了東周王。
阿娘曾經說過,金墨雖然很兇,無論做夥伴還是做敵人都是極好的選擇,因為金墨直來直去,愛憎分明。
而茉奇雅像蛇,帶毒的那種,小小的一隻,膽子也小,總躲起來,冷不丁沖出去,一口就要命。
她不像金墨那樣會認真的同人辯解,同人講道理,而是用無辜地樣子說,“禮親王和雍郡王的建議很不錯,”她直接一口咬定承平娘娘身世之争和硬說大可汗是女人的性質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所謂信國的來日編造的,“确實,她叫楊玖對我們最有利,陳國是我們的敵人,更是楊玖的敵人,她遭受了陳國的背信棄義,生前又名聲赫赫,來日進攻中州,以她的名義,振臂一呼,應者萬千。”
隻見禮親王賀蘭貞純阖眼,片刻,她說,“倘若承平娘娘當真叫楊玖呢?”
“倘若大可汗真的是個女人呢?”茉奇雅說。
“你簡直荒謬。”貞純搖頭。
“你當真以為,曆朝曆代君王,就是史書裡的模樣嗎?”茉奇雅隻是端莊優雅的笑着,她擁有甜美又有些冷清的眉眼,天生含着幾分笑意與悲憫,此刻卻讓人心底生寒。“漠西苦寒之地,自古貧瘠,我相信大可汗及承平妃娘娘的夙願也是帶領大家從荒原走出,重返故居,他們倘若在天有靈,會同意我們這麼做的。”
随後她下旨,從大部分人的反應來看,應當是事先沒有和任何一個人商量過,可能是她晚上一個人深思熟慮的結果,“敖登太妃有功,尊為皇太妃,上徽号承平。他他拉諾敏妃混淆皇室血脈,乃大不敬之罪,念他他拉氏一族有恩與先東周王,故貶為庶人,暫容宮中居住,”她倏然揚眉,卻看了阿娘和甯郡王賀蘭阿姨一眼,“大逆罪人棟鄂東哥,即日押解回京,漠東事務,暫由淑媛衛氏全權署理。”
不過看起來茉奇雅和慶郡王談崩了。
因為茉奇雅停頓了片刻,還是說,“曉喻慶郡王及東周丞相哥舒令文知道。”
隻是這道旨意确實是過于離譜,連金墨姨都皺眉,“衛淑媛?”
“娘娘三思。”雙雙姨勸道。
茉奇雅的回答令人絕倒,“那好,舒妃衛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