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墨撚着手鍊上的串珠。
坦白來說,她最近沒那麼讨厭茉奇雅——當然,這不意味着她喜歡這個孩子。
這種“不喜”和溫爾都關系并不大,也不關衛竹庭的事。
這要歸功于茉奇雅這個女孩性情上占了她最讨厭的三樣,軟弱、優柔寡斷和間歇令人瞠目結舌,尤其是最後一樣,是她最膈應的。
不過考慮到如今要面對茉奇雅這一特點的人是貞純,她對茉奇雅的不待見也緩和了幾分。
“這個先例不好吧。”她再等茉奇雅的投桃報李。
“事從權益,”茉奇雅答道,“僅此一例。”
“但開了這個先河,日後冊封的妃嫔又應當如何分封?”她說,“倒是像春秋戰國了。”
茉奇雅一直拖到此時此刻才願意處理貞純對她的發難——貞純要求與她共寝過的侍女官員都應當“退職,按規矩,受封為内命婦”,以此作為交換,要她同意這對漠東可以稱之為羞/辱的旨意,“除産疾、戰傷以至無法自力更生者外,不再冊封内命婦。”
“你又何必多此一舉。”雙雙冷笑道。
“漠東有自己的官員,貴族。”赫連素言替茉奇雅說,“文官從未上陣殺敵,自然什麼都說的輕巧,總不能每一個都殺。”
“你此刻說這種事還太早。”雙雙不悅道。“那我是否可以當你已有必勝的把握?我雖非行伍出身,但有一些難聽的話我是知道的。”
她猜雙雙想說驕兵必敗,但又覺得不祥,因而住口。
“你難道指望他們會遵從你的旨意,将棟鄂東哥作為棄子嗎?”貞純質問。“你這一出接一出荒腔走闆的好戲,在我看來隻是你随了你娘。”
“當然不,”雲菩理着發尾,“他們日後會意識到,這是台階,還是接了這個翎子,日子比較好過。”
“你這是胡鬧。”貞純和上一輩年長的女人們一模一樣,一旦說不過了,嘴裡隻找得到兩個字——胡鬧。
她諷刺道,“禮親王,你真懂禮節。”
觀秋雙雙隻想翻白眼。
她每天都想很公平的送給這個朝堂上的每個人白眼。
她很認真的想讨論些什麼,想做一些事情,但每次事情都會演變成當街罵架,措辭文雅的同時兼具陰陽怪氣,對話中每兩個人都能嗆對方兩句。
最後她也喪失了耐心,權衡利弊後放棄了貞純此番對她的邀約,“僅此一例。”她說,“倘若此事有所差池,你又當如何?”
“不會有差池。”雲菩道。
叫散後金墨才跟她說出自己的盤算。
“漠東沒有錢。”金墨說。
“中州還有些雜兵。”雲菩起身,“人情沒那麼廉價。”
“倘若是我,我會先進攻中州,至于漠東,隻要它還奉西信為主,大可徐徐圖之。”金墨交疊着腿。
“那我倒要說一句不吉利的話了。”茉奇雅轉過臉,鬓邊流蘇掃過肩,“倘若我死了,你也死了呢?一場盤算,究竟為誰作嫁?我能擔保我是怎樣的人,你也能擔保你是怎樣的人,但你娘能為你做保嗎?”她擡指,指着虛空,“就像活人不知道死人到底是怎樣的人,而死人能擔保活人嗎?這麼多金銀,那麼多人力,花了,攘了,若是來者守不住,最終便宜了個男子,那豈不是世間最滑稽的事?”
金墨啞然的瞬間,雲菩說,“我會叫陳國的将領傳達我的意思給陳國的國主,要她即刻提兵,進攻漠東,首戰從慶郡王的封地走。”
在她想走的瞬間,金墨叫住她,“那好。”
金墨也徐徐起身,開口,出口就是膈應她、嗆她的話。
她刺了金墨兩句,出去找海蘭那個大垃圾發火。
若不是海尚書的母親做的一手好酥花和各色零嘴、甜點,導緻她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她絕對會把海蘭開掉。
“什麼小貓小狗想見我,我都會見嗎?”她對海蘭發了通脾氣,但還是委委屈屈的讓她把那個“沒聽懂是哪裡的、反正說的不像是拉丁語、總之看起來很有錢、我覺得應該是個女領主”的人帶進來。
事實證明可能紀鴦的阿娘真的跟她回家了。
不是海蘭太次,是那個女子真的說的連拉丁語也不是,但是看天鵝絨縫制的長裙、束腰、鲸骨撐、貂皮做的齊踝大衣、鑲嵌紅寶石的帽子、鹌鹑蛋大小的藍寶石戒指、一頸的祖母綠及聲勢浩蕩的随從,根據她對西陸的了解,這樣的打扮确實可能出身自和洛伊絲差不多的人家,但又不及皇室,如安妮塔——和她一樣,同為女皇的安妮塔并不會再在意珠寶首飾和華美衣裙,裙子當然要好看,可是最重要的是舒服,挺闊又有什麼用,棉制的柔軟布料才是上等品,至于珠寶首飾,那東西有價無市,但用來賞人面子上就很過得去。
海蘭吐完今天的孕吐後漱了口,再走進來時看見茉奇雅跟小貓小狗似的瞪着茫然的眼睛。
當然客人也茫然的看着她。
自诩拉丁語流利的茉奇雅也吃了癟,這讓她沒繃住,開心地笑起來,一掃今天被茉奇雅這個讨厭姑娘大罵的晦氣。
“你去送個信,”茉奇雅沉默了半天想到了一個馊主意,“叫洛伊絲過來玩吧。”
“你覺得她聽得懂嗎?”海蘭問,“她可是聽得懂我們說話。”
“所以呢?”
“這證明她應該也聽不懂她說話?”海蘭遲疑道。
“我覺得,對她來說,這應該是奇怪的地方方言吧。”茉奇雅很想當然。
海蘭無奈的攤手,“你這麼想,那我們就試試。”
對茉奇雅來說,這種事就是交代一句,她一句話的功夫,她就得連比劃帶比劃和畫簡筆畫,告訴那個女人她們聽不懂她的話,她要去找一個翻譯。
她對這件事的盡心竭力的原因是瞧這個女人可憐,頂着蒼白憔悴的面容,感覺肯定是遇到了什麼大事,隻有一小部分是源于職責。
否則她才不要在大雪天挺着個肚子到處跑——洛伊絲的身份很尴尬,她是一個遠方國度的公主,隔壁國的一國之母,鄰居還恰到好處的插在信國和钺國之間,出于這點微妙,她還得自己去跑腿。
世間的道理就是阿娘打小孩,小孩揍狗。
茉奇雅陰陽怪氣刺她,她就到邊界欺負鄰居的士兵。
她真的很讨厭男人,長着奇怪胡子不說,身上還會有奇怪味道,臭烘烘的,像是暑天一年沒洗的衣服淋了飯菜湯汁在外邊悶了三個月的味道,隻要聞到一下下,立刻反胃的感覺就全出來了。
“要你管。”她揚長而去的時現學現用茉奇雅的話,罵了隔壁的士兵,“你是什麼阿貓阿狗,也敢過問我的事?”
不過洛伊絲的侍女還是蠻可愛的,她們膚色都很白,淺色的長發還有卷,灑着鮮花味道的香水,像小精靈,自然,她對洛伊絲的印象也還不錯,這是一個腼腆又高貴的夫人,性格稍微有些内向,不過又很勇敢,起碼作為鄰國的王後,她是稱職的。
隻是她對洛伊絲的所有好印象在今天戛然而止。
起因是她傳達茉奇雅意思,請洛伊絲過府的事被洛伊絲的夫君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