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紀愉還欺騙她,說她妹妹可乖巧了。
小孩子是最可怕的東西。
她隻是和錦書随意的搭讪了下,下一秒錦書一下子撲過來抱住她的腿,“陪我玩!陪我玩!”她說,“我要表演法術給你看!”
琪琪格就看茉奇雅要溜,“我還有點事。”
她猛地撲過去摟住茉奇雅的另一條腿,“錦書,她騙你,她就是不想陪你玩,她說謊。”說着,她把傘罩在茉奇雅腦袋上,“現在換你當蘑菇了,啊嗚一口吃掉你。”
茉奇雅就貓貓拳和她打架,“讨厭讨厭不可以。”
坐在台階上吃燒餅夾土豆絲的延齡看見這一幕,撲哧笑了。
就是這一笑,讓她倒了大黴。
本來她就是大妃提拔起來的,茉奇雅看她不順眼,再加上素言那個讨厭家夥天天告她黑狀,抹黑她,說她睡覺打呼噜,磨牙,還總搶廁所。
這讓茉奇雅更讨厭她了。
茉奇雅發現她也在,極其高傲的吩咐,“你來陪她們玩吧。”
“好的好的。”延齡唉聲歎氣的答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叫茉奇雅給她發饷銀呢。
茉奇雅可不是什麼好主公。
“我叫你去陪她們。”路上茉奇雅就皺着眉。
“我要去個廁所。”延齡說。
“我有事要跟你說。”
等茉奇雅推開門,倒了盆水,要洗手時,她就掀起簾子,繞過屏風,鑽進去了。
“我準備留一些可怕的東西給紀鴦,等過幾日……”雲菩一擡頭,洗個手的功夫,發現延齡在她的視線裡消失了。“延齡,你在哪裡?”
遇到這群姑娘真的是她的“福氣”。
素言對延齡的指控,沒有一句虛言。
十惡不赦的延齡聲音遠遠的傳來,“我馬上,我很快的!”
“你給我出來!”她簡直無語。
所以有時四公主對她傾訴自己這個皇帝當的痛苦她不是很能共情。
至少四公主的臣下表面上還遵守着中州規則,君臣父子,他們會對四公主謙卑的三跪九叩。
而延齡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拉開門自己走出去的瞬間,就把門拍上了。
“你完蛋了。”她差點撞門上。
“對不起對不起。”延齡總是認錯特别快,“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出來了。”
“我沒有。”她氣鼓鼓地說,随後再氣鼓鼓地去找竹庭。
竹庭和母親一樣,發過一次瘋,好幾天,再發一次瘋,一哭二鬧三上吊,被救下來消沉幾日,當上半個月的木頭人,再發瘋。
現在竹庭就是木頭人一樣的狀态。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想,她怎麼就沒個兄弟——隻要竹庭給她生個弟弟,她立刻馬上就能棄了她們母子,一同打發了,所有的糾葛化為烏有,和骨灰一起随風而散,也算對得起這具和她一模一樣的倒黴蛋身體。
可偏偏這裡的雲菩也是個獨生女。
“你有沒有好一點呀?”她其實耷拉着腦袋,沉着臉色,不過這種時候,她會慶幸自己模樣和聲音是這個樣子,聽不出來生氣,也看不出來不悅。
竹庭循聲看了看,又别過臉。
“唉。”女兒歪着腦袋歎了口氣,鑽進了她的被子裡,軟乎乎的抱着她的脖子,“阿娘快好起來呀。”
她知道這一切不合乎任何禮法,但她就喜歡女兒沖她撒嬌。
抱着女兒像抱一隻小貓,暖暖的,還會随呼吸有着起伏,是這一點點觸覺讓她覺得,她切實活在一個世間,而不是如遊魂般,困在過往記憶與自己的心結裡。
女兒捉起她的手,讓她去碰觸陽光,“今天出太陽了,好暖和。”
忽然她說,“你得離我遠一些。”
“遠一些,”她輕聲道,“說不準,我和小芍是一樣的,我也隻是那樣的人,若我嫁入尋常人家,或許我也會那麼做?我不知道,我覺得小芍不是那樣的人,可她為什麼這麼做?我想不明白,我不懂。難道骨子裡,我們真的都是這樣的東西嗎?不管我怎麼做,我都隻是像蜉蝣一樣掙紮嗎?”
過了很久,女兒和她挨了挨臉,才說,“别想啦。”
“我得回去了,”雲菩打了個哈欠,“路上至少要耽誤走三十幾天到四十天,我得回去過新年。”
“為什麼?”竹庭還問。
她就說,“你不是知道嗎?”
過了會兒,竹庭說的話讓她恨不得把自己嘴巴捂住。
是她的話在前還是竹庭早有此盤算已經變成了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困局。
“我要帶走小芍。”竹庭輕聲說,“小芍看着她的仇人逍遙法外,會心痛。”
“那你的布局怎麼辦?”雲菩爬起來,支着身子,看竹庭,“你就這麼放棄嗎?”
“我之前的布局是錯的。”竹庭道,“所有心思,所有斡旋,在兵權與武力面前不值一提,太慢了,我等不了。”
女兒有個好玩的地方,她不高興的時候總喜歡嘴巴裡含着一口氣,讓臉鼓起來,讓自己真的變得“氣鼓鼓”的。
她就伸手捏住女兒的臉。
“阿娘真讨厭。”女兒躲開了。
“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雲菩對她搞不懂竹庭思路這一事實接受良好,畢竟醫生都弄不清竹庭每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你可以帶走二姨母的骨灰,我絕對,絕對不會允許你,扛着骨頭走。”
這已經是她最後的底線了。
一般木僵狀态的母親還算聽話——聽得懂人話,遇到事情可以商量,目前看起來,竹庭也是這樣。
第二天她便意識到,竹庭遠比她母親要瘋的多。
前一晚,竹庭是守着二姨母的骨頭過得夜,翌日,吩咐娜娜和延齡那兩個冤種把二姨母的屍身搬進宮。
她一般起得比較晚,但也不會特别過分,基本上會午飯的那個點早上一個時辰,但吓得就差手腳并用連滾帶爬的延齡沖回來找她時還是晚了許久。
到的時候宮裡一片混亂。
竹庭帶了個疑似是喂馬的幹草垛——那是上好的提摩西幹草,而且她懷疑是她辛辛苦苦花了好幾天功夫特意給小松花晾的那個海綿蛋糕卷,把二姨母放在上邊,而這些,是擺在了紀妃宮裡。
不過這裡的紀妃對竹庭比較好,她由着竹庭發瘋。
四公主呢,不管是哪裡,她都很順着竹庭的性子。
而這已經是竹庭今天發的第二場瘋。
紀正儀面上是笑嘻嘻的,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走過來,用輕盈卻也稱得上沉重的矛盾語氣說,“你知道貴國的太後娘娘,在朝堂之上,說了些什麼嗎?”
“我不想知道。”她橫起笛子,隔開了紀正儀。
“可我想告訴你。”
“真的不必了。”她搖着頭。“真的不用,大概就是一些,離奇的話。”
“她可是放了狠話。”紀愉臉上浮出笑,“堂堂我大陳,中府之國,被番邦的太後出言威脅恐吓,竟無一人膽敢還口。”
“你們算什麼中府之國?”雲菩隻是笑着壓低聲,告訴她,“你們都遣嫁公主和親、年年繳納歲銀了,究竟誰是番邦,誰才是上國?”
“未免有些無禮。”紀愉笑得眯起眼睛,她輕聲耳語道,“倘若我們是番邦,那番邦貢女到底是怎麼做的皇太後?”
雲菩神情不變,附耳說,“該找到的那個人,你找到了嗎?正儀,不謀而合者,不止你一個,鹿死誰手,我也好奇,倘若你失之交臂,我也可以和他繼續談生意。”
她屢次給竹庭收拾爛攤子也不完全是不求回報的。
比如此次,竹庭的火一點,她便走到四公主身旁,說,“你不太喜歡芍閣公主。”
“她也是我的姐姐。”四公主隻是望着熊熊燃起的火。“隻是我與大姐更親一些。”她垂着視線,“我不想讓她走,本來這才是她的家,可你們來來去去,都像出來玩的小住。”
“見見你們,她應該還是很開心的。”她輕聲說,隻不過有一刹那,她不清楚她說的到底是竹庭還是她自己。
隻是她不再是孩子,和四公主親近不起來,相應地,四公主也很難與當日那般親昵。
唯一的意義大概是,在一些人死前見上一面。
随後,她從袖中掏出一封信。
“這是芍閣公主寫給我娘的。”在火焰燃盡的那一刻,她才遞給四公主。
在母親去後,她整理母親遺物時,翻到了一些芍閣公主留給母親的寥寥信件。
待四公主展開看罷,神情大變的那一刻,她奪過來,揚手扔進火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隻是,我不信。”她轉過身,看着四公主。“你也不該信。”
她知道,四公主無可信之人,無可用之人,唯一能稱得上信任的,是紀鴦。
紀鴦最恨的就是芍閣,遠勝過她對阿方的恨。
而此刻,四公主對芍閣心懷有愧。
四公主的視線越過她,落入火中。
良久,她輕聲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