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她就是讨厭我。”娜娜搖搖頭。
“你不覺得她像一個老奶奶一樣,老氣橫秋的嗎?”她很隐晦地打聽着。
可娜娜又懂什麼呢,娜娜隻是一個小姑娘,茉奇雅走了,她第一件事是拿勺在鍋裡盛了滿滿的一勺子肉沫,茫然地問,“啊?她就是個小不點。”
“懶得和你說話。”珠珠沮喪起來。
“你不要背地裡說人家的壞話嘛。”娜娜覺得自己是有幾分先見之明的。
她話音剛落,太後娘娘出現了。
雖阿娘和太後娘娘有幾分交情,但她其實和太後娘娘并不熟。
阿娘曾經告訴她,太後娘娘是個真正的君子,善良,有風度,隻是太過善良了,隻會一味的委屈自己,舍己為人。
可她認識的太後娘娘是一個瘋子——一個已經瘋了的女人。
所有人的母親裡,頂太後娘娘最不會做人。
好比她家燒了一扇排骨,叫小茉來家裡吃飯,可能阿娘會把帶脆骨的部分切下來放好,等明天悄悄給她,但阿娘也不會虧待小茉,有她一口吃的,也不會缺了小茉。
但太後娘娘可不會這麼做。
她從沒見過太後娘娘舍己為人或委屈自己。
太後娘娘那是生怕小茉少吃一口,從來都是如果小茉隻喝一碗雞湯,她會隻炖一個雞腿,讓她和琪琪格眼巴巴的瞅着。
“雲菩呢?”太後娘娘緩步走過來。
“她吃完啦!”娜娜趕緊說,“她有飯。”
這也不影響太後娘娘伸手過來,把整個鍋沒收了。
延齡剛洗完手回來坐下,還沒等她拿起筷子,鍋都沒了。“喂。”
不過太後娘娘不會做的特别過分,頂多是盛了一碗粉,但撈光了鍋裡所有的肉沫和菜葉,還回來一鍋白生生的粉。
連珠珠都忍不住,說,“這可是很君子。”
茉奇雅那是太後娘娘如假包換的親生女兒,她每次煮飯也是,隻給太後娘娘弄個小竈。
見太後娘娘起床了,她又殺了個回馬槍,可太後娘娘的飯不是炒粉,她會給太後娘娘用雞湯煮馄饨,她娘吃八個她就隻煮十個——她自己會偷吃兩個。
“你們倆,”娜娜起身,有去水池邊掀開蓋頂,把肉沫撥回碗裡,幽幽地說,“真的什麼鍋配什麼蓋。”
雲菩沉默了會兒,看看手裡的碗,她撿了個馄饨,丢進娜娜的碗裡,把剩下的給衛竹庭送過去。
“一個馄饨就能堵住我的嘴嗎?”娜娜信誓旦旦地說,第一件事就是把馄饨塞進嘴裡。
“如果是你,你做這門生意嗎?”她不想跟娜娜閑扯這些無聊話。
“你為什麼要賣給紀愉呢?”娜娜說,“包括一開始從你那裡買兵刃的東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想了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損招,“你為什麼不能賣給其他女孩子呢?當她們有了兵刃,她們會做什麼呢?”
“反信複陳。”她冷漠地說道。“當然也不是複陳,反正,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隻要刀在手,王侯将相甯有種。”
“你放心,”娜娜有些想當然了,“父輩,丈夫,兄弟,數不盡的敵人,還輪不到你。”
她瞥了娜娜一眼,沒再說什麼,把成芙煮的梨湯給了竹庭,“成阿姨說這叫小吊梨湯。”
竹庭接過那個厚底小瓷碗,說,“别擔心,我好許多了。”
每次母親說這句話時,往往都是她的病情又加重了,而不是恢複。
很快,她發現,竹庭和母親真的是一模一樣。
紀正儀特意跑來提醒的原因是她哥毅然選了她當幌子。
侍女帶着拜帖來到竹庭面前時的理由是紀秘書監說有了陸氏的線索,邀竹庭一見。
倘若竹庭神智清醒,至少要問上一問,這到底是什麼線索。
而神志不清的竹庭,卻什麼都沒問,匆匆便要跟着那名侍女前去。
要出門時,雲菩突然攔住了她。
“你當真要去嗎?”雲菩問。
“我必須去。”竹庭蹲身下來,卻發覺雲菩比她想象的要高。
她總覺得雲菩還是個小女孩,可不知不覺,雲菩已經長大了。
“一開始,便是紀氏想要你死。”雲菩拽着她。
她隻好掰開雲菩的手,抽走自己的衣袖,“因為我是姐姐。”
她相信紀氏來意不善,所要圖謀的是清歌。
清歌和芍閣一樣,都是她的姐妹。
所以她必須去。
哪怕她渾渾噩噩的腦子想不出一個好辦法,她也得去解決這個意圖傷害清歌的男人。
她有過如噩夢一樣的夜晚,她不希望清歌經曆這些——她不清楚清歌到底喜歡怎樣的人,可她知道,意圖用這種方法篡奪清歌皇位的人,不是良配,他們得死。
“那好,”女兒大部分時候都很乖,“你要多當心。”
“我會的。”她沖女兒笑笑。
“你才不會。”雲菩目送竹庭與那侍女同去,在她們臨出門前,把楊棋拽了出來,生生按着楊棋的腦袋,讓楊棋一起去,又吩咐成芙回宮将此事告知四公主,當然,她肯定不會放過紀正儀,讓娜娜去找這個讨厭的女人。
她心想,這回事情總歸會比上次的人仰馬翻好一些。
每次紀氏騙四公主去紀府都是诓騙竹庭過去。
在她的世間,紀妃極其無恥地與紀氏聯手,和竹庭一起回了趟娘家,導緻四公主不得不去紀府贖人。
這一次,竹庭不搭理紀妃了,他們想了個别的由子騙竹庭過去。
她覺得,這回四公主知道紀氏的算計,應當不會出什麼岔子了,就算出了岔子,最多也就是四公主又召幸了成芙,沒什麼大不了的。
少年時她真的很在乎四公主對她的那麼一點的好與溫情。
隻是這點在意,很快就被紀正儀的話所磨滅,大抵會因為别人話語而消失的情感并不是真實的感情,她那時年紀小,看不破而已。
于是她便回房,收拾一下紀鴦送給她的東西,和她自己的箱子歸攏到一起。
可沒過多久,應該出現在紀府的四公主沖了進來。
“你怎麼在這裡?”四公主當即呵斥,“你為何不與我阿姐同去?”
“你怎麼來這裡?”她沒有讓步,反過來質問四公主,“你為何不去救她?”
“你還問我。”四公主進來便翻箱倒櫃的,還把東西從抽屜裡扯出來往地上丢。
“你幹什麼!”她匆忙跟在四公主身後。
四公主扔一件,她撿一件。
四公主振振有詞地跟她說,“我什麼都沒幹啊,你幹嘛這麼兇。”
“我原來住這裡。”四公主扒着櫥子,“可惡。”她重重地把櫃子合上,“你是不是動了這個院子裡的東西?”
“我是從另一戶人家手裡買下來的。”她隻好提醒四公主。
“你有牽機嗎?”清歌問。“你們賜死臣子,會用什麼死藥?”
雲菩茫然地看着她,半晌說,“啊?我們都直接砍頭的。”
“那你們有毒藥嗎?”清歌此刻有點懷疑阿姐跟她說的那些胡話的真假了。“鸩酒也行。”
阿姐一直控訴金墨妃給雲菩下毒,用解藥控制雲菩。
但雲菩叫上那個叫娜娜的孩子,她們一起翻了所有的箱子,最後掏出來整整一大盆的耗子藥,還已經跟白糖拌在了一起。
“這個行嗎?”雲菩不得不和娜娜一起擡着那個盆。
她感覺四公主視線有一絲崩潰,但四公主說,“帶上,跟我來。”
“這少說還剩了三十斤。”娜娜驚恐地說,“她要去哪裡?”
“我怎麼知道?”茉奇雅無辜的看着她,和她一樣的費解。“娜娜,她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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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掀開床幔,梅成雪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把茶盞放在床頭。
她盡量輕手輕腳,可還是害的妹妹從睡夢中驚醒。
自從那天回來妹妹就一直不太好,整日的睡着,不過,少有清醒的時候看見她還是高興的,吃力地擡起腦袋,靠過來,掀開被子的一角,“你回來啦。”
“我出門又和她們坐了坐。”她和往常一樣,鑽進妹妹的被子裡,跟妹妹說起她的見聞。
妹妹會安靜的聽着,卻也會笑着說,“可是你一點都不喜歡她們。”
“我隻是好奇。”她如實供述,“我不知道她們到底要做什麼。”
“我倒是知道。”妹妹狡猾地笑了笑,又合上眼睛,“她們在搗亂,還胡鬧。”
“并沒有。”她認真地告訴妹妹,“假如呢?”
“我不知道。”妹妹輕聲說,“你說,世道到底應該是什麼模樣?”
這個問題她也說不上來,隻是搖搖頭。
“我的世間,”妹妹比劃着,“就是這張拔步床,最遠,也就走到了院子裡,我的天空,是那扇窗,我唯一去過的地方,就是京城裡的湖,即便我活着,和你們一樣,我最終也可能永遠都走不出這個院子,離不開京兆。”她輕聲說,“阿娘的一輩子,也沒有離開院子,離開這扇窗呀。”
“其實,”梅成玉安慰姐姐,“許多時候我覺得,生與死沒什麼太大的區别,你看,我活着,也就是這樣的日子,好好的活着,也不能像父親,兄長他們那般,闖出一番名堂,我走不出這個院子,離開了,倒還不錯,你看大姐姐,我瞧着,這算是生不如死。”
姐姐沉默了,什麼都沒說,隻是緊緊地抱着她。
“所以活着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她拍了拍姐姐的手臂。
“假如是換一種活法呢?”姐姐說。
她啞然失笑,“你不會把她們的話,都當真了吧。”
姐姐卻認真起來,“為什麼不行呢?”
“那你替我去看一看吧。”她說了這一會兒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說話聲音也越來越輕,“去江淮看看柔嘉,回來告訴我,究竟這個世間,是怎樣的世道,這個世界,長得什麼模樣。”
她想,她應該等不到姐姐回來的那一天。
這樣姐姐就不會傷心了。
不過,她依然笑着說,“别忘了給我買點與明前龍井,等你回來我就可以做一小碟,我最喜歡吃茶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