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姐姐一貫都是極聰明的。
“要去的話,我們得一起去。”姐姐支着頭,習慣性的側躺着,把她和外邊隔開,會帶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不能我自己東跑西颠,你在家裡偷懶。”
“我這個樣子怎麼去呀。”梅成玉想笑,隻是笑到一半,又嗆咳起來。
“嗯,”梅成雪假裝思考了下,“我可以背着你。”她騰出一隻手給妹妹順着氣,但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我們走着去臨平。”
隻不過,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妹妹又掙紮着起身,靠在她肩上,拿手帕擦了擦她的眼角,煞有其事的命令道,“不許哭。”
“我就哭。”她勉強沖妹妹笑了笑。“我去去就回。”
她披上外衣,在庭院裡站了許久,直到銀杏的落葉掉滿肩頭,忽提裙飛奔而去,在二門攔住了采買的仆役,奪了馬,翻身而上,自角門而出。
罔顧對與錯,她盤算了一路該說什麼,做什麼,可到了雲菩家的院門前,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隻見雲菩和娜娜兩人擡着一個很大的盆,站在廊下跟一白裙女子争辯——裙刺繡九爪白龍,自然身份不言而喻,那女子正是官家。
在官家還是公主時,她便認識了官家。
官家和别的女孩不一樣,可能是公主的緣故,她不像其他女郎一樣,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情投意合的郎君,正相反,她很喜歡和年輕女孩呆在一塊,經常舉辦宴飲請大家去做客,隻是她不怎麼叫男賓,因此許多世家夫人和小姐都會推拒她的宴請,但她喜歡官家,因為官家是少有的不讨厭她的姑娘——很多女郎都讨厭她的長相,還叫她狐媚子。
其實官家是一個性格溫柔又有點好玩的姑娘,年齡介于大姐姐和小姨之間,也算她的好朋友,隻是後來公主變成了官家,她難以得見天顔。
看起來官家還是那個官家。
官家蹙着細眉,咬着唇,一臉的哭笑不得。
“因為一開始糖放多了。”娜娜擦了下額頭上的汗,“小耗子吃了壓根兒就不死,還長成了大耗子,于是我就補了點耗子藥,可藥放多了,可能是太苦了,耗子不吃,所以我就又加了點糖,加完糖小老鼠吃了又不死。”
這個盆實在是太重了,茉奇雅那個壞蛋又不肯使勁兒,導緻一個盆的重量幾乎都壓在她手臂上,還沒出門,她手臂已經酸了。
“娜娜。”茉奇雅很沒禮貌的打斷她的話。
“你這樣很不講理。”她近來實在是忍了茉奇雅太久,終于今日忍無可忍,出言教訓道。
“她問的不是為什麼有這麼一大盆的耗子藥。”雲菩有點絕望——各種意義上的,“她問的是為什麼我們隻有耗子藥!”
沉默數秒後娜娜響亮地說,“因為我們一般都五匹小馬分屍的!”
“我的意思是,”清歌長長地歎着氣,她理着跑亂的鬓發,一時間她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用在她看來算是最平鋪直叙的大白話裡的大白話來跟雲菩她們二人交流,希望這種孩子都能聽懂的話她倆能聽明白,“你們有沒有賜死過别人!有沒有見過死人,不是為什麼你們和了這麼多耗子藥,也不是為什麼你們隻有耗子藥。”
雲菩這個小孩有時真的怪讨厭的。
她一下就松了手,讓娜娜抱着盆摔了個仰八叉。
“真的是太重了。”雲菩大概是經過一番内心天人交戰,終于打定主意,要将她不去了說出口。
正在此刻,梅家的二小姐忽牽着馬,上前半步,她正要開口,卻又被打斷。
雲菩的一個小女伴從屋裡跑了出來。
“你們要出門嗎?久嗎?”琪琪格說,“那你們誰有空能幫我換一下月事棉嗎?我今天是第二天,挺多的。我怕等你們回來我的褲子和裙子就都完蛋了。”
她算看透了。
娜娜也不是什麼好人,她和茉奇雅就是一丘之貉。
而茉奇雅就是個王八蛋。
别看她會體諒茉奇雅怕黑,心疼娜娜害怕螃蟹,可這倆混蛋從來都不在乎她暈血。
隻見娜娜和茉奇雅對視一眼,突然娜娜發了瘋似的舉起了那個三十斤的盆,而茉奇雅攮搡着她姨,三人很沒禮貌的把客人晾在一邊,奪門而去。
“走走走,”娜娜叫喚着,“快跑啊,我們要去哪裡啊,我們該往哪裡走?”
“我不認識路。”雲菩拽着四公主。
“那我猜是這邊吧。“娜娜抱頭鼠竄。
她敢保證,娜娜絕對是随便選了個方向。
依稀間,她覺得四公主是想往反方向走的,隻是被她拽到了這邊。
她一路跟着娜娜跑到了街邊,跑不動了覺察出不對勁,“我們難道要走着去嗎?”
娜娜把盆放在地上,累的氣喘籲籲,“不了吧,這個盆太重了。”
“四姨,你怎麼來的?”雲菩到底是想通了究竟哪裡不對勁。
四公主沉吟許久,最終還是供認不諱她是一怒之下直接跑出來的,“我沒騎馬,也沒坐轎。”
“你是皇帝啊。”
“勉強算是。”清歌累的喘不過氣來,隻能彎着腰,扶着那個叫娜娜的孩子。
“皇帝要賜死臣子,難道不是下道旨意便可以了嗎?”雲菩一雙大大的杏眼裡除了茫然就是茫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若今日下這道旨意,”四公主神情平和,語聲淡然,“明日我的旨意便是禅讓于紀恪,而紀宴,從此就是太上皇呢。”
“說來有趣,”雲菩打量着四公主,“紀正儀的父親沒有軟禁你,也沒有軟禁太妃,一些官員的升遷任免,你卻能做得出決定。”
四公主似笑非笑,“我的好舅舅一直都以為他會是我的公爹啊,他與我母後兄妹情深,将事情做絕,恐遭千夫所指,更何況,他眼裡,我這不是正在為他們紀氏經營這個天下麼,此時立刻讓我退,他的名聲不好聽,左不過在他眼裡,我是一隻煮熟了的鴨子,伸頭縮頭,都是個死。”
“而今日,我要讓紀恪死。”清歌輕聲說。“我忍讓,忍到頭來,是這麼個下場,這官家我不當了,帶走一個算一個,帶走兩個算我賺了。”
她滿腔的憤怒,而怒火燒至極點,卻又冷靜下來,還啼笑皆非的覺察到,雲菩好像總記不住人名。
她先是管紀恪叫“紀正儀她哥”,紀宴是“紀正儀她父親”,随後似乎回憶起了這兩個人是誰,而紀恪和紀宴就變成了“腫眼泡”和“大肚子”。
這使得她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倒是别笑呀。”雲菩這個孩子皺着眉。
“你放心好了。”清歌伸手捏了下雲菩的臉,“至少我肯定送你從京兆逃之夭夭。”
“倘若他如你所述那般棘手,”雲菩搖頭,“那肯定……”
娜娜目送太後的妹妹極裝腔作勢的轉身,幹脆利索的踩到了自己的裙擺,随後一個趔趄,啪的坐在了地上。
她忍住了,沒笑。
“為什麼你是皇帝啊。”茉奇雅輕聲嘀咕着,看起來她對太後娘娘的妹妹很不屑,隻是她的不屑沒有持續多久。
茉奇雅的特點就是喜歡東張西望——總會東看看,西瞧瞧,說好聽的叫警醒,說不好聽的是她喜歡湊熱鬧,這不,附近茶葉鋪子有人吵架,她就伸着腦袋去看,那邊人吵架聲越來越小,她就自以為自己做事不露痕迹,實則很明顯的往那邊挪,偷聽别人吵架不說,她還偷着樂,隻可惜樂極生悲,不偏不倚踩進了盆,這便驚慌失措的把盆使勁兒踢了出去,結果咣地一聲,耗子藥全扣在了地上。
盆翻的那一刻,茉奇雅她四姨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
“總之,”茉奇雅是一個自以為自己沒有任何小動作其實小動作奇多無比的姑娘,她沒有資格去笑話紀愉紀小姐,她小動作不僅多,還離譜,比如,她覺得尴尬的時候就會手臂繞手臂轉圈,這會兒,她又在淩空轉她那根本不存在的毛線團。“那個人是要死的對不對?打翻在地上的和裝在盆裡沒有什麼區别。”
“裝在盆裡的幹淨一些。”娜娜很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
“哪又有什麼區别?”
娜娜很多時候會有一些不合時宜的幽默,一本正經地說。“這是人們死前的尊嚴,吃兩口幹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