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娜娜和諸葛文吵架的時候不停說髒話,琪琪格就不停地學。
琪琪格嗷嗚又給她一口。
“我罵你怎麼了?”琪琪格就像一隻炸毛的鬥雞,“誰要你來假公道,你每次都偏心眼,就幫茉奇雅。”
“我沒有假公道。”娜娜一句話就出賣了薩日朗,“就算是我娘幹的那也是我爹幹的,沒聽過一句話麼,一夜夫妻百日恩,露水姻緣那也是有特殊優待的。”
琪琪格這下結巴了,哭得更狠了。
“說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雲菩好奇地問,“我要是把東哥也變成了幹巴屍,你會很傷心嗎?”
雖然薩日朗覺得娜娜一點都不喜歡東哥,但她确實拿不準娜娜對東哥的感情。
她無可否認一個事實,娜娜與東哥同齡,因諾敏大妃的緣故,他們也算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當然作為皇貴妃的娜娜很直白地告訴她,如若她女兒是下一任皇帝,東哥九泉之下有知,也死而無憾,但那時候娜娜有孩子了,以阿娘的身份為孩子打算,一個繼位可能,她就能徹底的抛棄東哥。
所以她好奇沒孩子的娜娜怎麼想。
娜娜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那就讓他當幹巴屍呗,還可以跟我爹挂一起吧,當幹巴屍多好,防腐,不會壞。”
“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歡東哥。”
“倒也沒那麼讨厭,最起碼他人長得還是端莊的。”娜娜仔細想了想,“但你把他幹掉了那就幹掉了呗。”
話說出口瞬間她忽後知後覺為什麼軍中女将領之間會長期保持這種不清不楚的關系。
阿娘曾跟她解釋過,成了家,有了孩子,難免會更在意家庭與子女,這是人的本能,阿娘盡量會一視同仁,同樣去教導一群小番薯,可待她就是不一樣。
這種微妙關系不僅可以作為繁重瑣碎家事外的一種調劑,同時會讓人将同袍置于和夫婿等同的地位,甚至可能高出夫婿一籌,至少公事上的來往不會像家裡一樣,遍地雞毛。
她小時候其實不理解,因為她不覺得跟女孩子在一起還是靠自己在感覺上有什麼區别,頂多是過程中會有一個人可以唠嗑說笑,比較熱鬧,因此,對此她一直覺得是大家比較懶,和别的女孩子一起大家輪流,每個人都有一次隻享受不出力的機會。
突然間她發現還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雖然她跟茉奇雅和東哥在生活裡的相處都有不同程度的一地雞毛,可女孩子就是不一樣,有一種羞答答的可愛,東哥的表現是純粹的活傻叉。
要是茉奇雅真的把東哥宰了,那就相當于她花一千兩買的漂亮簡州貓咬死了她家最醜的一隻小公雞,那她隻好廢物利用,今晚吃烤雞。
可能茉奇雅也想起來了從前過往,低垂着視線,沒接話,這導緻她們在此刻陷入一種詭異的尴尬和靜默。
就在這時,琪琪格救了她們,她還在叫嚷,“我就是要吃面。”
“算了。”雲菩覺得琪琪格怪可憐的,她屈服了,爬回馬車裡拿了三個飯碗,“走走走,我們去買面。”同時不忘叮囑成芙,“先别讓紀小姐見公主,她可能最近心情不太好。”
母親最近還算正常,隻是她來的那個世間裡,母親見完紀鴦就崩潰了。
“為什麼?”翠星河湊上來。
這個姑娘就特别欠,用薩日朗的話說,她就整天“欠吧欠的”。
“不為什麼。”她警告道。“不要惹我生氣。”
“是,小姐。”翠星河一個極誇張的鞠躬禮,這個女孩一貫都是唯恐天下不亂且雨露均沾。
行,完蛋了。
她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世間的竹庭,希望這個竹庭不要那麼容易崩潰。
她拿着三個飯盒,拎着佩刀,跟賣面的老伯說,“都有什麼澆頭呀。”
隻要她利刃在手,所有的商戶都很友善,并不像諸葛文說的那種會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就像這個老伯,态度特别和藹,還殷勤。
“這是什麼肉的?”娜娜一聽是羊肉的就搖頭,“我要蛋的那個,我不吃羊肉。”
“你不是最喜歡吃嫩炙小羊肉嘛?”茉奇雅還問。
“你是魚嗎?”她說,“上次就是在中州多吃了兩筷子小羊肉。”
她還是有些迷信的,上次她多夾了兩筷子羊肉,茉奇雅差點死在晉陽,所以她決定,來中州再也不吃羊肉。
“有什麼關系呀。”茉奇雅很挑食,她什麼澆頭都不要,隻要素面。
“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琪琪格把所有的澆頭都買了,她為數不多會說的中州話就是“這個”。
翠星河覺得茉奇雅要帶娜娜她們吃個面,那以茉奇雅的吃飯速度,至少她們兩刻鐘才會回來。
她不理解為什麼茉奇雅不讓太後與侄女相見,明明是親人。
她心裡嘀咕了一聲小心眼,就招呼紀鴦,“這裡。”
她引紀鴦拜見太後娘娘。
隻是中州人都很奇怪,紀鴦沒有給太後娘娘一個結結實實地擁抱,而是雙膝跪地,俯身叩首。
這讓她很費解,“她是你姨?”
接下來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這個紀鴦是假的。
假紀鴦說,“罪女陸柔嘉請長公主安。”
“雲菩!”翠星河猛地打簾,大喝一聲,心中暗贊自己臨危不亂,居然沒脫口而出一聲茉奇雅。
“這是個西貝貨!”翠星河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她不是紀鴦,她自己都交代了,她叫陸柔嘉。”
“說得對!”娜娜驚呼,“你應該沒見過你表姐的啊。”
“她原來名字就叫陸柔嘉。”雲菩把飯盒給了娜娜,“讓這個老伯打包,别忘了我的面,我要軟一些的。”她匆匆往回趕,卻因為扭了膝蓋,腿一吃力就酸麻發軟,不能跑,隻能瘸着走回來。
“我父親害死了我娘。”紀鴦臉色白的透光,眼睛裡遍布血絲,她很久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了。
她擡起手,将匕首置于幾案之上,“我是殺害你妹妹兇手的女兒。”她平靜地看着姨母那張和母親相似卻也不同的面龐,“論理,我是罪臣之女,理應賜死或沒入教坊,我鼓不起勇氣死,每每瀕死之時卻又怕的反悔,想去教坊他們又不敢要我……”
“紀鴦!”雲菩沖上馬車,打斷了她的話。
“不,”竹庭忽然從渾噩的思維中掙紮了出來,身上不停地發着抖,她彎下腰,含着胸,冷白的下颚低垂着。“不,不……”
她深埋在心底的記憶突然悉數湧上來。
那還是她還懷着雲菩的時候,她快臨産了,生活起居處處不便,就搬去金墨家住。
她住不慣帳篷,夜不能寐,金墨隻好帶她回了承平可汗的私宅,因為那是一棟寬敞些也适合冬天居住的磚房,窗戶是玻璃做的,不透風,屋裡很暖和。
是在那間私宅,她在一個衣裙箱子裡發現了承平副君藏起來的那數千封親筆所寫卻未能送出去的家書。
每一封都是窈窈吾女敬啟,每一封都是娟秀的梅花小篆。
窈窈,正是她母妃的小字。
她讀完了每一封信,每讀一封更心如死灰。
她從陳國像賠款一般被送來和親,用以交換父皇,名義上,是新的質子,實際上,是棄子,甚至,被送過來時,她知道棟鄂鳴岐已立中宮,她名義上也是大妃,卻隻是民間商宦才會娶聘的平妻,帶一個妻字,卻實際上是高貴一些的妾。
一路上,她不僅在準備着行刺棟鄂鳴岐,也在想着自己要面臨什麼殘酷的折/辱,鞭笞,痛毆,強迫,刑罰,她都想過。
但來到西信後,棟鄂鳴岐與他他拉承平夫婦卻對她處處照拂,鳴岐沒有召幸她,而承平作為東之東藩國的國主,隻保留了副君頭銜,讓出中宮之位,僅僅為了照顧她的尊嚴,甚至,這對謙和卻又博學的夫妻還教授于她,如夫子般,為她講史談經。
那時承平騙她,說隻是覺得她可憐。
那時她隻覺得,鳴岐和承平這兩個人确實比她父皇更像一個皇帝,更有心胸與氣魄。
誰知事實卻是母妃一直記挂的養母沒死。
楊玖帶初凰軍狼狽不堪的逃出關外,去往東之東,而後化名他他拉承平,那些陪伴母妃成長的女孩改名換姓,蟄伏塞外,其中母妃義結金蘭的生死知交,化名賀蘭貞純,在楊玖故去後接管了東之東部族的軍隊。
承平對她的照顧并非是覺得她可憐,是因為楊玖是母妃的養母。
“是我害死了她!”她抱住自己,突然聲嘶力竭地尖叫道。“我害死的她,她本來不用死。”
當年立儲時紀家要求過繼宗室之後而以太傅為首的一幹老臣要求議立嚴琮,為拉攏陸家支持,需要一個公主嫁去陸家,儲位空懸而皇帝被生擒,羁押于漠西上城,需要一個公主作為人質,去換回皇帝。
她是母妃第一個孩子,雖然母妃嘴上不說,實際上母妃偏愛她多些。
她和母妃都以為,嫁去陸家是生,和親漠西是死。
原本,母妃要把她降嫁陸家,讓芍閣和親漠西。
可她不忍心,也舍不得妹妹。
她以為她是用她的死,換取芍閣的生。
殊不料,最後竟是她生,芍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