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覺得中州的女孩子總透着一股人不人、鬼不鬼的氣息。
哪怕是諸葛阿姨和成阿姨這樣的長輩,也隐約會給她一種鬼所獨有的木讷。
她所有相處過的女孩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性格,哪怕是她最讨厭的翠星河——雖然這個家夥又蠢又惡毒,但這也是一個正常的女孩家,會為了一口吃的,跟她一唱一和的,一起和諸葛阿姨吵架,誓死捍衛吃頓熱乎飯的權力——總不能踏足中州,在這個遍布城鎮的地方,也隻能每天中午在馬車上吃飯,跟飯菜的味道一起悶在車裡,接受炒菜的熏陶。
太後娘娘就和正常的女孩子不一樣,不過她已經瘋了,娜娜沒辦法形容出太後娘娘的氣質,茉奇雅身上有小範圍的正常一部分,緩沖了大部分的異常,可卻也有着典型中州式的不人不鬼,她在上朝的時候這種詭異的氣息是最濃郁的,是那種非常異常的低眉順眼又不置一詞。
此前她很難找到一個合适的詞彙去形容這種詭異,但看見茉奇雅表姐的瞬間,她頓悟了,就是人不人,鬼不鬼,行屍走肉一樣的活着。
茉奇雅說,“沒有啦,她就是比較内向。”
說着,茉奇雅一瘸一拐地走到馬前,拽住馬籠頭,用匕首割斷她表姐身上的繩子,跟表姐用吩咐式的口吻,說,“下來。”
“不要。”她表姐這時倒也不全是不人不鬼了,居然還殘留着一些個性,會對命令式的口吻回以更強硬的态度,話裡話外透着你算什麼東西,還來命令我。
她表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女孩子。
僵持數秒後,茉奇雅屈服了,她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硬着來達不成目的,她會另辟奇徑,比如嗲着嗓子,抱着她表姐的腿,說,“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你下來嘛。”
“不,這倒沒有。”紀鴦瞧雲菩可憐,心中一軟,匆匆下馬解釋道,“我最近心情不好。”
她有時喜歡故意折騰自己,說來倒也奇怪,身體上疲憊痛苦了,就顧不上思考那些讓她難過的事情。
論理,她應該厭惡雲菩,這也是她擺出高高在上姿态的原因。
她不清楚姨母在漠北都遭遇過怎樣的苛刻待遇,但她認為,最起碼,就沖姨母的病,也應該讓雲菩知道,她是不受歡迎的,因為她身上流着罪惡的血。
就和她一樣。
雖然雲菩的父親沒有手染姨母的鮮血,可是姨母瘋了,瘋了和死是差不多的。
雲菩理應得到和她一樣的待遇。
但她在路上硬起心腸,見了面又說不出什麼惡毒的重話。
雲菩是一個有點嬌蠻任性的小姑娘,像白糖餡的湯圓,還會沖她谄媚撒嬌,倒是不怎麼讨厭。
她倒甯可雲菩看起來精明強勢或蠻橫驕縱,陰狠或者惡毒,這會讓她更容易地來做一個惡人,給姨母出氣。
當一個小姑娘像一隻漂亮的長毛小貓似的纏着她,她就沒辦法,而且又是一隻聰明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小貓。
雲菩沒有提她身上的傷口,隻叽叽喳喳地問,“我以為是大長公主來接母親。”
“因為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紀鴦就是一個奇奇怪怪又沒有什麼頭腦的姑娘,很莫名其妙。
很快,紀鴦問到了可怕的問題,“誰是奈曼娜仁?”
雲菩用視線餘光看着娜娜。
娜娜在發表完“你家怎麼回事”及“你表姐看起來不對頭”的意見外,和諸葛文唇槍舌戰。
這時能看得出她倆肚子裡的墨水量應該是差不多的,諸葛文比娜娜大那麼多歲,也沒多讀幾本書,居然跟娜娜吵了個你來我往。
“自古從來如此,那就是對的咯?”娜娜用一口極其生硬還磕絆的中州官話和諸葛文吵架,“那要都是對的,那怎麼時不時就改朝換代,換了個人做皇帝啊。”
和她一樣。
别看當年成芙花了很大功夫教她讀書習字,但什麼都趕不上吵架。
吵架前她說長句必須中間斷開,緩一口氣,想一想下半句該怎麼說,吵架後她不僅能引經據典,甚至還能押韻。
娜娜現在就能說,“那秦始皇焚書坑儒,也有道理的,哦對,真的有道理,儒生都擱那邊淨他娘的放屁。”
隻是娜娜還停留在經典和罵人的話同句出現。
翠星河還在旁邊拱火。“你不也抛頭露面,是個女兒家嘛。”
琪琪格在躍躍欲試的附近,一個勁兒的把腦袋往前湊。
她救不了娜娜,但在琪琪格小嘴巴參戰并學會了第一句髒話之時,把琪琪格給揪了回來。
但紀鴦的觀察力是極可怕的,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是她嗎?”
娜娜覺得她似乎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隻是她顧不了那麼多。
難得吵一次架,她必須吵赢。
窩囊,她心想,我可真窩囊,為了一口熱湯面,跟人在小樹林裡吵架,真不值得,要是吵輸了,那更不值了。
“你怎麼罵人?”諸葛文很震驚,“你個斯斯文文的小娘子怎麼滿嘴髒話。”
“我是個将領。”她說,“士卒三教九流不等,幹什麼的都有,我會罵人怎麼了?古時候打架還要叫陣呢。你不會罵人嗎?”
随後諸葛文罵了一個單字的髒字。“我從來不罵人的。”
“你騙鬼,那個字是我第一個學會的中州話!”娜娜說,“那個字是最髒的髒話。”
“你就是奈曼娜仁?”茉奇雅的表姐走過來,質問。“你可以帶兵回去了。”
“啊為啥?”娜娜問。
“你護送你朝太後,我迎我朝公主。”紀鴦說。
随後奈曼娜仁幹出來一件非常不要臉的事——她确定,此人就是安國公奈曼娜仁。
奈曼娜仁掏出另一本文書,說,“我本家鼓浪嶼林氏,祖上為貴國正祖時帝師楊太傅側室,免貴姓林,名螢火。”
“對,我有兩本官文。”娜娜舉着内裡是空白的通關文書,一本正經,“我奉密旨随行。”
她覺得以紀鴦的性格,絕對不吃她硬着來的這一套。
于是她耍夠威風後,拼命給茉奇雅使眼色。
茉奇雅假裝看不見,悶不吭聲地抓着琪琪格,捂着琪琪格的嘴,不讓琪琪格參與這次吵嘴。
紀鴦不僅态度堅決,還質問,“你哪來的另一本官文?”
茉奇雅是能擺平女孩子的,沒有她搞不定的姑娘,因為她會用那種軟糯的聲音喊姐姐,隻要豁出臉不要,她可以雙臂勾住女孩子的脖子,嬌滴滴的挨着臉,随後提出一些趁火打劫的要求。
哪有女孩子能招架得住這個。
三碗迷魂湯灌進肚子裡,她就以那個她娘從無法順利、連續還流暢地叫出來的名字順利跨過了境線,當然諸葛文會翻白眼,隻是諸葛文不會說什麼,朝臣都是有這種乖覺的,一切都要等上意。
“有個事情。”茉奇雅拖着琪琪格走過來。
琪琪格啊嗚給了她一大口。“我要吃陽春面。”她指着旁邊的小面攤。
“那不是陽春面。”雲菩覺得她今天就在跟這一群一定要出去吃飯得人八字犯沖。“那個是……扯面吧好像。”
那個小攤子根本就沒挂招牌。
以她對新鄭的了解,應該這個賣的是寬葉面。
但琪琪格就不講理,她似乎到了一個不講理又執拗的年紀,她固執地說,“我娘死前要吃陽春面,我要買陽春面。”她哇就哭了,“我在街上走啊走啊,走啊走啊,可是就是沒有陽春面。”
“可這個真的不是陽春面。”茉奇雅有時候脾氣上來了也特别固執。
娜娜趕緊把嚼着的草吐掉,準備勸架。
不料琪琪格拿出她對付茉奇雅的殺手锏。
“我娘把我托付給你,是讓你像朋友,”琪琪格抽噎,“像娜娜對你一樣,那麼照顧我,可是你拿我當小宮女,小宮女!我不是小宮女!”
“我沒有把你當成小宮女。”茉奇雅說謊。
這次娜娜是站琪琪格的。
在茉奇雅還是一個每天靠金墨收拾殘局和幫她把關作戰計劃的小菜狗時,她特别在乎身份尊卑,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戳痛她敏感的内心,一點小事就能惹她不高興然後坐在家門前哭一鼻子。
茉奇雅是從打了第一個漂亮勝仗開始,才漸漸地不在意口頭上的稱謂,但那時,有一些較為年輕的将領都開始對她有點忌憚,自然大家會特别尊敬她。
“不,是我不停地跟你吵架。”琪琪格才不會由着茉奇雅撒謊瞎掰。“我跟你不停的吵,你才讓步的,我要是屈服了,我就是你的小宮女。”
“琪琪格,别人會看笑話的。”茉奇雅被戳破了就開始轉移話題。
隻是她沒有認慫,而是企圖正當化她把琪琪格當成小宮女的合理性,其實從交情來說,她就是不該把琪琪格當小宮女——這點茉奇雅和她不一樣,她是口頭上說一下這個事,用來提醒一下琪琪格要努力,茉奇雅确實是覺得琪琪格是被罰沒入宮中的小宮女,“你父親舉兵反叛金墨。”
就在娜娜想說兩句公道話的時候,琪琪格突然把她拽下水了,斜裡飛出一句,“薩日朗也舉兵反過你姑,娜娜是小宮女嗎?”
“是我爹。”娜娜果斷又幹脆地撒謊,“和我娘沒關系。”
今天琪琪格又從娜娜那裡學到了一句新的罵人話,她幹脆利索地說,“放屁,你幹巴屍的那個爹死的時候才十五,他懂個屁,人家都說你爹生前是個唱戲的,他會殺雞麼,還造反,放屁。”
“你怎麼可以罵人?”娜娜花容失色,大驚。
“不要那麼粗俗。”雲菩火速捂住琪琪格的嘴。“不可以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