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承平娘娘過世前的遺言嗎?”裴笙說,“切記行善,勿忘仁德。”
說實話,雲菩對承平的讨厭程度絲毫不亞于金墨。
承平畢竟不是真正的大可汗,她不需要做任何的艱難決策,亦不負責殺伐決斷,導緻人們總是緬懷慈祥的她。
“要下雪了。”雲菩望望窗外,她對裴笙可沒有像她對娜娜或素言她們幾個的耐心,“不趁天尚晴時回去嗎?”
裴笙幻想的很美妙。
現實卻比幻想複雜許多。
開墾荒地,從遊牧變為耕種,這是整個部落習性的轉變,而西信居民以遊牧為主的原因是氣候寒冷,雨水稀少,不似江南一帶水熱同期,糧食種下去,随意養一養,一年至少能收兩三次。
在上城,辛辛苦苦種上一年,到了秋天,收的稻米都不一定夠從除夕吃到初七。
所以她認為這些人遲早走上種點豆子、種點草,養養牛羊,缺的東西要麼靠買要麼靠跟着打仗分一些的道路。
因為肉就是比飯好吃,動物養起來就是比植物長得快,何況,能吃得起肉就沒人會願意種糧食——要是糧食好吃的話,猛獸都吃草了。
娜娜喜歡撺掇人種地純粹是自己喜歡吃不應季的新鮮蔬菜。
裴笙是将心比心,以為這裡也是江南沃土。
“你倒是很有皇帝架子了。”裴笙挖苦道。
她施施然擡起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揚眉看裴笙的髒衣服筐,“哎呀。”
裴笙一下子變得讪讪,“你教我,我會洗的。”
“我們現在的問題不是皇帝架子麼?”茉奇雅诘問。
有時娜娜覺得茉奇雅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女孩,她積極地活着,卻又詭異地有着一種看破紅塵的淡漠與麻木。
她起初以為茉奇雅的追求是當上皇帝,做比大可汗更厲害的人。
但現在她也不清楚茉奇雅想做什麼。
或者茉奇雅也茫然。
她覺得茉奇雅想要的不僅是一個皇帝的位置。
在茉奇雅還小的時候,她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地位與身份,雖然不好意思跟她開口提要求,但确實企圖讓琪琪格私下裡也稱呼她為公主——所以憤怒的琪琪格管茉奇雅叫“禮物生的小禮物”。
輕而易舉擊敗東哥和近乎是壓着打橫掃南梁的事實讓茉奇雅擁有了安全與自信,在戰陣中引入新的武器讓她擁有了卓絕的威望,此刻,她不那麼在乎規矩上的尊卑,因為确實不再有人能越過她,在未經她的許可的情況下做出重要決策,包括金墨。
但茉奇雅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個皇帝,她沒有一個計劃,隻是頑固地覺得,隻要人足夠少,相對的東西夠多,吃前一代剩下的東西就勉勉強強地解決了一切問題。
流民多了,她就默不吭聲地用冷酷的手段,利用前番事件借題發揮,讓現在的人數與從前大差不差。
當然,娜娜覺得這是一個有效又簡單的辦法,但她覺得這不是長久的計劃。
她認為對于打理國政,還是阿娘時常追憶的承平娘娘更擅長一些。
承平娘娘說,要想尊重師長一樣尊重老百姓,百姓,王公,都是普通人而已,他們能品味出你對他們好,還是對他們不好,嚴苛的禮制與尊卑分明的等級讓他們畏懼君王的同時,也會讓他們憧憬成為王公的日子,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作為新一代君王,将擁有怎樣更加扭曲的君臣新秩序。
因此,一代又一代的王朝興衰,每一個新坐上龍椅的君主都将比前朝更殘忍。
将用于修飾與故弄玄虛的辭藻删節,承平的意思是隻要大家過的日子都差不多,肯定沒辦法讓百姓過上和貴族一模一樣的日子——有時候貴族的好日子也是把腦袋提在手裡,在沙場上拼殺,用性命換回來的,付出的都不一樣多——但隻要他們吃的穿的和王公顯貴大差不差,百姓就會容忍一些小毛小病。
“他們對你的忍耐是有一個限度的,你手裡有着各種各樣的東西,但這些東西不一定能讓他們接納你,你看我們有時候就是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她很認真地把這些話告訴茉奇雅,為了方便茉奇雅理解,她還舉例子,“過日子就是過人的,就像一個家庭,大人生小孩,小孩再生小孩,最後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
“這讓我想起了一句話,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茉奇雅捧着包子,一點點地啃着。
“為什麼不是一生三,三生無窮?”娜娜倚着衣櫃,失笑,忽然她看見茉奇雅企圖把剩下的包子凍到窗外,趕緊撲過去制止。“别,那是青菜餡的包子,凍完不好吃了。”
“因為我不喜歡道可道,非常名。”雲菩還是把包子丢到了窗外,她掩上窗。“沒事,我不挑。”
她倏然間覺得妃嫔是世上最可怕的一個頭銜——或者是最可怕的一類職業。
是皇貴妃的娜娜謹小慎微慣了,一般會附和着她的心意,最多隻敢在她發火時替跟她關系要好的臣子求求情。
但這裡的娜娜,肚子裡的大道理能裝滿一個桶,揪着她侃侃而談半下午。
假如她是一隻小貓的話,娜娜這系列行為可以描述成這樣的一個場景——這是什麼,好像是貓尾巴,踩一下,真的是小貓尾巴。
換成閨女,娜娜現在腿上已經多了流血的牙印。
“哪個路叫什麼名?”娜娜的表情變茫然了,不過還是抓住了她的話柄。“你是最挑食的好不好。”
雲菩搖搖頭,她岔開了話題,“你要不要吃蛋糕?”
她決定請娜娜吃正宗的蛋糕,不是蒸蛋的真蛋糕。
隻是再一次體驗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痛苦後,她想到了個要命的問題——這裡沒烤箱。
而且她似乎有越狼狽、事情越多的難解魔咒。
比如現在她正拿小鍋一點點烙着蛋糕,鄭珏找她報賬,她找裴甯甯要彙票。
一不留神她就順手把彙票和賬本一起遞給了鄭珏。
“你還真叫雲菩。”鄭珏忽然不玩高深莫測的遊戲了。
“我玉牒上的名字叫這個。”她把彙票搶回來。“公文上我不用這個名字。”
金墨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叫她怎麼算賬,教她怎麼簽轉彙票。
中州和漠西是敵對的雙方,關系緊繃,母親的父親在被大可汗生擒放歸後惱羞成怒,終止了陳國和西信的互市。
這種情況下商行成為了居中斡旋的唯一渠道,漠西通過商行——裴氏,使用商行流通的彙票,簽轉,去中州買一些必需的物品,再另行結算給商行利息。
因此金墨每天都會很頭痛的算賬,簽單,這種瑣碎活計至關重要,但誰都不願意做,于是金墨手把手的教了她。
那時金墨也沒放棄要一個自己的孩子,至于父親,他厭惡着母親,自然她是按規矩,算母親那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