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菩對鄭珏很滿意。
鄭珏跟她二伯鄭棠不同,和她是完全的一路貨色。
她特别擅長見風使舵,而鄭珏跪的容易。
因此,在雙雙等人——現在還得算上一個娜娜——的襯托下,鄭珏看起來真的眉清目秀。
雖然鄭珏每次忍氣吞聲的下場都是背後的一串小動作,不當面跟她起沖突已經讓她很滿意了。
“有個事情。”她開口。
金墨火速截住茉奇雅的話茬,“不着急,你先吃。”
她最煩茉奇雅邊吃飯邊說話和不分場合想吃飯就敢掏出來點食物啃上的散漫行為。
不過這其實是她的錯。
她第一次把茉奇雅帶上戰場時茉奇雅還是個小孩,行軍在外三餐不濟,大人忍一忍能挨到晚上,小孩就隻會抱着她的腿,哀哀哭泣着乞食。
就她一個人硬着心腸也沒用,女人多少都有一些對小孩偏愛的恻隐之心,見不得小孩挨餓,茉奇雅那時候個子很矮,也就腿那麼高,隻要在議事帳走一圈,都不用說話,隻需要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人看,拽拽衣服下擺,她用來裝弓箭的口袋裡就能被塞滿吃的,從肉幹到餡餅種類琳琅滿目,甚至她一直懷疑負責煮飯的女兵極可能在所有人開飯之前先喂了茉奇雅一頓剛出鍋的熱乎飯。
何況她那時也上了年紀,心腸沒有年輕時那麼硬,心一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茉奇雅自覺地餓了就吃。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茉奇雅倒不會在嘴裡有東西的時候說話,她是用眼神餘光盯着左右,趁人不備飛快地啃一口食物,嚼兩口咽下去,說兩句,再啃一口,跟耗子似的。
“那兩個事情。”茉奇雅說。“我需要一個人。”
“把厄音珠借給我。”雲菩密切關注着金墨的神情。
一場棋局包括明牌與暗牌,擺在明面上的東西無從隐瞞,永恒的一目了然。暗地裡的東西是最為重要的。
就像素言,她就是一張明牌,而她還沒到需要開暗牌的地步。
不過她不介意把扼守要職的暗牌打發一下,尤其是表面上态度暧昧看似中立實則選邊的人。
她需要先削弱金墨一部分,讓人聞到些空氣中的異常氣息,開始盯緊金墨,随後看金墨和貞純就她倆之間的過節繼續拉扯。
“理由呢?”金墨有些遲疑但追問的幹脆。
“我跟人借了點錢。”她說,“還她一個貼身護衛。”
當然金墨無從反對,因為台面上,厄音珠不是她的部将。
隻是金墨會悻悻然地損她,“你還是記賬的。”
“我準備帶我娘回一趟她家。”雲菩把諾敏大妃上的折子遞給金墨。
她的想法時常反複,比如中午覺得需要珍惜此刻沒有戰争的短暫假日,鑽現下國主隻掌兵不問政的漏洞,去中州一趟,最起碼能蹭點好吃的,一些撺掇、火上澆油的事多半還得做,否則一旦中州局面決出勝負,遲早會出兵北上;下午又會覺得中州的破爛事一籮筐,早晚都要撕破臉,不如不去。
真正讓她不得不跑的總是諾敏。
諾敏事件若由東哥自己處理,無外乎兩個結果;憤怒的東哥真的提兵以卵擊石或東哥上折自稱為兒,陰陽怪氣她一頓。
兩種情況她都可以修理東哥。
但兩邊都是諾敏大妃沖了出來。
上次她能理解,東哥還不是太監,為了孫子孫女,諾敏有沖在頭陣的必要,畢竟太後和王太後的區别非常大,大可汗留下的分封制度造成各國汗王幾乎平起平坐,西信地位高一些也無權要求其餘汗王以臣子自稱,這種情況下,諾敏不如搏一把,争取些備戰時間,增大勝算,哪怕東哥死了,娜娜的孩子會變成折衷選項,還能繼續當汗王。
這裡的東哥都太監了,雖然禮法上夫妻一體,妻子的孩子就是丈夫的孩子,但他的孩子真的沒有一個是他的崽,更不會與諾敏有血緣關系,且這件事她是知道的,諾敏應當清楚她遲早會拿這件事說話,但這不影響諾敏愛子心切。
諾敏上了一封一模一樣的書折,言辭懇切,稱自己已啟程,月餘奉诏拜見。
金墨看完便失笑,說,“有種你就真的冊了她。”
“不。”茉奇雅連連說不,拼命地搖着腦袋。“你說得對,我應該去休養一段日子。”
“諾敏長得還挺好看的。”金墨挖苦道。
“她好不好看我都不要。”雲菩說,“我又不喜歡她。而且,那兩個人。”
她必須要趁諸葛文察覺出端倪之前把這個家夥和成宮人一起打發走。
在貞純作壁上觀的時刻,茉奇雅倏然說,“素言走不開,那勞煩珍璃走一趟,就當出個遠門了。”
她覺得這個姑娘還挺喜歡弄權——貶義上的弄權。
她注視着那跟老師至少有五分相似的容顔,莫名生出感慨。
倘若是老師坐在這個位子上,絕不會耍這些醜惡的心眼。
但事實卻是,與老師相似的孫輩坐在金帳的玫瑰椅上,面容相似,人卻惡劣,自私自利,精于算計。
“當然,若你執意要求。”貞純笑起來。
像貞純與雙雙這種被承平妃收養的孤女都喜歡玩一個叫“你猜猜看”的遊戲。
貞純似笑非笑,故作深沉與莫測,她喜歡穿偏紅色的襦裙,搭配白色的大袖,站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因為紅色作為統帥正裝所使用的顔色,本應是人們自覺避開的。
可貞純偏不。
她不僅要穿銀紅色的衣服,還每個問題都開腔,提醒所有人,她在。
貞純是個很奇怪的女人,她自稱從未婚配,說着“諸事不平,無以為家”,卻盤着發髻,戴起前分心與步搖,做已婚女子的裝扮,或許是有意中人但未能成婚,以此作為紀念。
她的打扮就是很古怪,就連金墨都總會趁每一個空當,皺起眉,盯着貞純看。
“倒也不必如此。”貞純說話從不婉轉,“我要做的事,或,我想做的事,不拘于眼前這些,利益相同,能各取所需,便能合作,因此,我們沒必要從現在就開始互相猜忌吧,換言之,你很聰明,我還需要你,你母親姓衛,你回中州走走,也好。”
貞純時常提到她有一件大事要做,可從來都不說她要做什麼。
大概是不屑于和她解釋。
她大部分時候都不懂貞純的想法,但貞純這個人很一般。
要不怎麼貞純不僅不是皇帝,她甚至未必能鬥得過金墨。
她也不懂貞純是不太聰明,還是過于愛惜自己名聲,對光明磊落有着偏執的追求。
“話,不必說盡。”她冷冰冰地回敬道。
“不錯,隻是我為什麼要顧及你的顔面,與你打啞謎呢?”貞純嫣然一笑,“你敢做,就應該也敢聽别人的心裡話,是這樣的吧。”
“是這個道理。”她警告貞純,“隻是我不喜歡,很多時候,不喜歡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