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得她修。
“你去給我熱點吃的吧。”她把桌子上剩下的那半盤餃子給了琪琪格,“煎一下,想吃煎餃。”
在把那盤餃子拿起來之前她還遲疑了一下這盤餃子是誰剩下的。
她并不是誰都不嫌,她還是很嫌棄别人的。
但是太餓了,天又太晚了,她隻想随便糊弄一口飯吃然後洗澡睡覺。
她暗自向所有她認識的神祈禱,這餃子是母親吃剩的。
可沒有一個神搭理她,這盤餃子是琪琪格把大家吃剩的都堆在了一起,湊了一整盤。
最禍不單行的事在今晚發生。
裴笙坐在她對面,裹着狐狸皮,沖她不停地往另一邊使眼色。
她連頭都不敢擡,低着頭小口小口地咬着煎餃。
“你看!”裴笙忍無可忍了。
“我不要。”她進門就看見母親和裴妃挨在一起,母親在低頭看書,裴妃靠在母親背上,嘀嘀咕咕的,拿手指卷卷母親的發尾。
她不僅不敢說話,甚至還懷疑金墨所謂的“她會處理好裴妃”是叫母親出面。
“你看她們兩個!”裴笙壓低了聲。
“原本她們就是多年不見的朋友。”她裝死。
她覺得隻要衛竹庭狀況好起來,不要那麼頻繁地發瘋,她還是能包容一切的人之常情。
畢竟這個衛竹庭隻是跟她母親一模一樣又生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她而已。
隻是母親看見她回來了,不知為何又丢開書,抛下裴妃,把她拖走,死死地抱在懷裡。
“我在吃飯。”她說。
“以為你決定走掉了。”衛竹庭驚慌失措地說。
平心來說,她覺得這個衛竹庭挺幸運的,因為現在這個身體裡面住着她,而不是年少時的另一個雲菩。
年輕時的這段時間裡,她極其排斥和母親發生肢體上的接觸,住在同一屋檐下已經是她最大的容忍極限——當然這也是她跟母親一直有些疏離的原因。
她不能接受母親那非常幹脆利索的一劍,而且她那時聽不太懂中州話,更無從依口型分辨母親的話語,這導緻她會反反複複回憶當天的場景,企圖從神情中尋出蛛絲馬迹。
有時回憶裡母親是焦急的,有時回憶中那天母親是猙獰的。
隻要母親靠近她,她就會記起長劍冰冷的觸覺,會覺得母親很惡心,欺負她很有本事,對她發洩一切怨氣,卻不敢動她父親與祖父分毫,擺明就是覺得母親這層身份壓下來,她就得捏着鼻子忍氣吞聲。
隻是成年後她漸漸能接受人就是醜惡的,很難再為這樣的事有所觸動。
至少今晚她不會把這盤餃子扣在母親頭上,要是換成年輕時的她,大概要跟母親拉扯一番,首先得從裴妃說起。
“我要睡了,太困了。”她把盤子丢在盆裡,洗漱後本着女人直覺,回她卧室裡梳妝台旁邊白天用來午睡的小床上睡覺。
她躺下,成芙很自覺地拿走她的杯子,給她換了一套茶具。
“你快休息吧。”成芙敢給她倒水,她還不敢喝呢。
她對吃的東西與喝的茶水都極其警惕,能不假手于他人,她甯可自己照料自己的起居。
“我自己來就行。”她飛快地把那套茶具還給了成宮人。
成宮人說,“我曾是伺候公主起居的宮人。”
“沒關系,我不付你月奉。”那個叫雲菩的女孩很認真地說道。“你是拿月錢辦事的,不是奴隸。”
成芙心情很微妙。
她剛記事時便被家人送進了宮,受掌事宮女教導,一言一行,皆循規蹈矩。
她知道什麼是天家,什麼是宮婢,尊卑猶如雲泥。
雖然太妃待她極好,但她謹守本分,而太妃起初是貴妃,後來便是太妃,是有實無名的後。
她知道她應該銘記陳國曾經遭受到的屈/辱,記住公主經曆的一切,排斥并痛恨公主在此間被迫委身,懷着一種不情願的痛苦心情所生下來的孩子。
但她做不到讨厭雲菩。
這讓她心情特别複雜。
“這是奴婢本分。”成宮人似乎很喜歡擡杠。
雲菩還是把茶水還給了成宮人,“為什麼沒人盯着也要當奴婢呢?”
她理解也知道中州有形形色色的奴婢、仆從,隻是她從小受到的教養讓她形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印象,即奴隸隻是一種暫時的狀态,是相鄰部族或國度的戰俘,不拿錢的士兵,戰場上用于沖鋒的先鋒,一旦殺敗敵人,活着回來,随後搖身一變,下一場戰役大家都是同僚。
其實從這個角度上看,她覺得中州那種世代相傳難以擺脫的奴籍更不開化一些,從秦傳承下來的這種制度與漢朝時就興盛的儒術也是一種野蠻與落後,因此,誰是蠻夷這個問題的答案未必那麼闆上釘釘。
隻是她也能接受君臣尊卑,因為她是享受優待的君,能不用自己動手洗衣做飯,就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
因此她沒和成宮人多言。
但她會有那麼一些固定時刻覺得所有的中州人都極其傻叉,還有毛病,比如起晚了來不及吃早飯的早上。
她匆匆拿了個紙袋子,把一蒸屜蒸餃倒進去,她喜歡白面做的點心,何況這是肉餡的,以琪琪格最近的飯量,中午回來肯定一個都不剩了。
這會兒諸葛文瞪着小眼睛看她,“你要幹什麼去?”
“上朝。”她撒謊,“我被叫過去有點事。”
“别路上吃,嗆風冷氣的。”諸葛文虛僞地叮囑。
“我肯定到了才吃。”
“你拿早飯去上朝吃?”諸葛文一副驚天地泣鬼神的驚恐面容。
這種表情她見了很多次,在她完全掌控中州後,隻要她帶着早飯出現在朝堂上,中州的大臣就會擺出這種嘴臉。
和金墨讨厭别人邊吃飯邊說話的矯情心理不一樣,他們是真的會滿臉匪夷所思。
鄭珏的表情就很抽搐,“你真的是……”
“我真的是?”她問。
鄭珏搖搖頭。
每天棟鄂茉奇雅都能做點正常人想不到也不該幹的事。
她目送棟鄂捧着一紙袋蒸餃坐下臨朝。
此刻她願意承認棟鄂已不再是一個普通的部落可汗,她與徐明妝不同,徐明妝畢竟曾做過首輔,心理上不願意承認自己已是鄰國新皇。
而棟鄂茉奇雅可沒這層微妙的心理,她将皇帝這層身份擺在了通明燈火之下。
但她和徐明妝一樣,對陳國同樣的百感交集,因此,隻要棟鄂茉奇雅——或者衛女沒有自稱皇帝,她就當一切如故。
現在她決定承認現實,這不是無法逾越和原諒的背叛,畢竟按理說茉奇雅姓衛,西信的公主都是退宮從母姓。
隻要她認可了衛雲菩是皇帝的事實,她就能把邊上朝邊吃飯這種破事釘死在本紀之中,隻要衛雲菩惹她不快,她就能把這件事拿出來鞭屍。
這什麼東宮娘娘餅卷蔥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