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發呆的母親忽然回魂,飛快地把披風解下來,把她裹在裡面,伸手抱住她,還問道,“是不是冷?”
“不冷。”她搖搖頭,把母親的披風還給母親,母親的那件衣服上整個領子都是她的血,沒比她身上這件好多少。“我要一件上面沒沾血的。”
母親愣愣地抱着披風,不知所措。
她看母親神情就知道母親沒有把這句話當字面意義來做解讀,但她也顧不上這些,又沒什麼力氣說話,和母親掰扯,正好琪琪格過來了,她把母親甩給琪琪格看管,不長記性地做了一個令她後悔的決定——轉身上馬,和小松花一起溜達去街上等着欣賞人仰馬翻。
這讓她覺得腿上的傷口隐隐作痛,而且她很喜歡小松花,隻有出去玩或者散心的時候才會領小松花出門,這導緻小松花以為這是要出去玩,蹦跶蹦跶的,一跑一颠,弄得她的新傷口也很疼。
她在下馬牽着小松花走過去和将就一下之間遲疑了片刻,還是不想走那麼遠的路,選了後者,等再後悔的時候已經和薩日朗彙合了。
“别撒歡了。”她拍拍小松花的脖子。“乖一點好不好。”
“你知道太妃沒有來。”薩日朗勒馬,穿的是寝衣,玫紅色的,一看就是從床上爬起來的。
“那麼疼愛自己的女兒,為什麼要把她遠嫁漠西。”雲菩迎上去,和薩日朗一起去往城門。“為什麼會對廢子,如此殷切?恩準還朝,應該在他們眼裡,是感恩戴德的莫大恩賞。”
晉陽的夜晚并不繁華,街邊是低矮的小房子,有幾家店面,和附近的太原縣看起來差不多,有時,她也分不太清陳國城邦與周邊村縣的聯系與區别,此時已值宵禁,街上一片漆黑,隻剩火把帶來的光亮。
有時懾人不需要真的拿出幾萬兵馬,隻需要看起來有千軍萬馬,對方就容易亂了陣腳,久經沙場的将領有時也會因過于謹慎,犯下這種錯誤,更何況晉陽定王是一個未經風浪的文人。
如若定王隻要稍有些城府與心思,必在四公主稱帝之日,起事舉兵,甚至,他不需要議論皇室嫡系旁支之分,他具有一呼百應的優勢——他是個男人,隻需要待事成之後,為自己追認一個新祖父即可。
但他愣是拖到今日,甚至,還帶着私家兵士,躲到城郊狩獵的圍場。
“那你為什麼不早些處置他們。”薩日朗伸手過來,幫她理了下衣領。“你有一整天的時間。”
“我的口徑沒用。”事到如今,雲菩也不再隐瞞。“我母親的話,是可信的,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木已成舟的情況下,大家也就隻能認命了。但,她為什麼要幫我?”
“你可以直接告訴她,紀太妃沒有來。”薩日朗攥緊了缰繩,“你算計的不是她,你算計的是我,你才不在乎中州怎麼樣,你要漠南。不,你也算計你母親,你報複她。”
“我沒必要算計她,隻是我所訴說的真相不及她親眼所見,至于你,是,這局我先手。”茉奇雅望着她,笑了笑,又倉促别開臉,嗆出一口血,再用手背擦過唇,揚聲道,“素言,”她轉過頭,直接點名,“你帶人去追。”
“不必。”薩日朗打斷茉奇雅,她徐徐吐出一口氣,但遲遲沒有說出那句“我去追”。
“娜娜還在城中。”茉奇雅從馬上下來,“消息一旦傳開,我們就要被一鍋燴了,這可是在陳國城池裡,縱兵迫害親貴,我們能不能活着從晉陽撤出,順利退回邊境,要靠你了。”她微微垂下視線,燈下睫羽長長一扇,盛住光線,她和娜娜最大的區别在于她早熟,給薩日朗一種同齡人的錯覺。
此刻,她們談判。
“我對中州沒什麼執念,但我知道東之東有,我知道,這裡是你們的家鄉。借中州的話,鳥盡弓藏,我想活着,一個虛名外加漠南,交換我的沉默和旁觀。”茉奇雅說,她給了素言一個眼色,而副統領悄無聲息的先發制人,帶人追出城外。“事已至此,覆水難收。”
薩日朗默不吭聲地也翻身下馬。
“當然,你可以追上去,或先行折返上城,向金墨回禀。”茉奇雅看着她,“我不是信國人,也不是陳國人,對西信而言,我是禮物生的禮物,欠款借條生的借條,對中州來說,我是恥/辱/的罪證,如大妃所顧慮的,哪邊都不歡迎我,因此,我也無所謂究竟站在那一方,我現在用着棟鄂茉奇雅的名諱,是因為西信之主的承襲,我是漠西汗王,否則,再無人比我更了解草原上騎兵作戰的配合,優缺何在,我可以跟我娘姓衛。”
“你在威脅我?”薩日朗問。
“我會說是你逼我反的。”茉奇雅咳嗽着。“不過,我會照顧好娜娜。”
“那前提條件是你還活着。”
“若天命不顧我,我必短折而死,若天命顧我,那便是後話。”茉奇雅大概也是強弩之末,最後一口氣撐到底,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輕,“你如果要走,便現在走吧。”
薩日朗看着厚重城門,順着熹微光芒,官道上揚起的塵土已落下,又側過頭,看看茉奇雅,末了,她決定,“我和娜娜一起。”
“那好。”茉奇雅将小松花的缰繩遞過來,擦肩而過那一刻到底沒撐住,嗆咳間一口氣沒上來,便暈了過去,往後一仰。
沉默片刻後,薩日朗托住茉奇雅的膝與肩,将她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