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長玉不屑冷嗤:“陸相倒是素來會打算盤。”
霍遠山砸了咂嘴,對他道:“我常說你不如大郎性子穩重,你看看你。”
又被拿來與霍長翎比較,霍長玉面上雖有不服,但嘴上卻不再多言了。
“無論如何,我們已與陸家有了這層姻親關系。陸彥與懷謙撕破臉,我們夾在中間,還是要多一層考量。”霍遠山道:“太子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儲君,我可以不考慮自己,但不能全然不顧整個霍氏,尤其是阿鸾,未來還是要在夫家立足的。”
言罷,三人沉默片刻。
少頃卻見青鸾撂下銀箸,道:“伯父不必因我而多慮。”
“三郎本就不願參與族中是非,且他又是個辨是非,能擔事的,自當護我周全。”她道:“我二人已經說好,待他北伐歸來便搬出無樂巷,另立宅院。”
霍遠山還是放心不下:“可即便另立宅院,你二人又能如何完全脫離陸氏?”
從眼下形勢看,甯晏禮已掌握兵權,隻要除去淮南王府,陸彥将很難與之抗衡。在這種關鍵抉擇之時,若霍遠山一旦站錯陣營,恐怕要影響整個霍家的未來。
青鸾不能讓霍遠山因自己而動搖,隻能道:“侍中大人似乎已握得陸氏把柄,依我看,丞相未必能赢。伯父隻要站對立場,我背後有家族撐腰,在夫家立足又豈是難事?”
“懷謙手中有陸氏的把柄?”霍遠山驚訝:“你怎知此事?”
青鸾抿了抿唇,不敢再瞞,簡單說了那日撞破陸眺的事。
她猜測甯晏禮手中握着陸眺的把柄卻沒捅破,大約就是在等合适時機,将次作為與陸彥交換的條件。
自那日棠梨宮一别,青鸾再未見過甯晏禮。
淮南王府前世便不是他的對手,眼下又占盡先機。她相信,若無大變數,甯晏禮沒理由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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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青鸾一時睡不着,便在窗下擺了一副殘局。
是之前與甯晏禮未下完的那局。
黑子表面的攻勢由強轉弱,但青鸾卻總覺這背後藏着什麼暗招,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拈着白子遲遲落不下去,心緒開始莫名煩躁起來。
思忖着,眼前忽而浮現出甯晏禮的臉,正面色蒼白地看着她,同時耳邊響起清冷破碎的二字。
“……别走。”
青鸾心口一窒,竭力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卻最終将棋子丢回棋奁,對房中侍婢道:“取些甜酒來吧。”
近身伺候的侍婢對視一眼,應聲退了下去,很快便取了一壺梅酒。
剛要問青鸾是否要燙熱些再飲,卻見她已自斟一盞,輕呷了一口。
按說霍府的酒也不會差,但嘗着怎麼都覺差點滋味。
青鸾看着盞底清亮的酒液,不禁苦笑。
莫不是飲過一次梨花醉,就把口味變刁了?
房中侍婢見她蹙眉咂嘴,像是不大滿意,連忙問道:“可是這梅酒不合女郎的口?”
青鸾颔首,本就心煩意亂,她不想糊弄自己。
今晚若不得痛飲,恐怕又要輾轉難眠,煎熬半宿。
其中一個侍婢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了句請女郎稍候,便又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人回來了,懷裡還捧着一隻酒壇。
青鸾聞到一絲清冽甘甜的梨香味,眸光一動,連忙上前接過酒壇子,轉過上面封存的紙條一看,果然鐵畫銀鈎寫着“梨花醉”三字,左下角還特行書了封存的時間。
取酒的侍婢道:“這是郎君日前拎回來的,奴婢瞧着珍貴得緊,共有兩壇,便取了一壇來,女郎看看是否适口?”
霍府眼前就三位主子,什麼都緊着青鸾用最好的,她們自然不敢怠慢,盡心盡力地伺候讓她高興。
然兩個婢子卻見自家女郎用手撫過紙條上的字迹,眸光在燈盞旁襯出潋滟的水光,仔細一看,雙目竟已泛紅。
二人心下一驚,不知做錯了什麼,面面相觑不敢作聲。
半晌,年齡大些的才開口試探道:“若是不合口味,奴婢這就再去為女郎換一壇來吧……”
“不必。”青鸾搖了搖頭,輕歎似的道:“此酒甚好。”
夜色融融,月朗星稀。
青鸾幹脆一抖披風,抱着酒壇爬上了房頂。
侍婢們看得心驚膽戰,卻也攔不住,隻能在廊檐下守着木梯。秋夜的風帶着舒爽的涼意,她們守着守着眼皮開始打架,沒過一會兒,便互相倚靠着在木梯旁睡着了。
夜幕籠罩着整座上京城,萬籁俱寂,青鸾坐在蒼穹之下,深舒了口氣,方覺心中郁結打開了些許。
揭下封緘,打開壇蓋,酒香撲鼻而來。
此酒味甘,但酒性濃烈,青鸾不敢像之前那般冒然,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舌尖在口中抿了抿。
嗯,餘香甚濃。
再嘗一口。
甘淳清冽。
果然是好酒。
如今想起那晚在棠梨殿“豪飲”,都沒有好好嘗出滋味,青鸾不免覺得有些暴殄天物,遂此番飲得小心仔細,一口一口地就着秋夜,慢慢品嘗。
可盡管如此,她還是低估的梨花醉的後勁,也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手腳發輕,頭腦發重。青鸾醉意上來隻覺渾身都熱了起來,遂把披風一解,褪到了一旁。
她仰起紅撲撲地俏臉,夜空中的星辰似乎比方才多了許多,模模糊糊,時隐時現。
晚風灌進衣領,青鸾囫囵地吸了吸鼻子,卻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沉香。
她遲鈍地,緩慢地轉過頭,帶着一絲迷茫和疑問,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的人。
雲錦墨袍蓮花紋。
擡起沉重的眼皮,再向上望,便是那張數次入夢,昳麗近妖的面孔。
青鸾帶着濃重醉意,長歎了口氣。
唉,竟在房瓦上看見了甯晏禮。
自己果然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