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一口茶水差點嗆住。
按規矩,自定聘開始二人到禮成之前都不能見面。
可陸衡素來都不是循規蹈矩的性子,他不在乎那些說法,隻想着自己将要出征,此前與青鸾多見一面也是好的。
霍府攔他進門,他卻是有法子,開始三天兩頭地翻牆頭。有時叫下人看見,倒不敢說什麼,隻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偶爾叫霍遠山和霍長玉撞見,卻是恨不得拔刀将他轟出門去。
好在眼前霍遠山剛被召進了宮,而霍長玉和畫屏在一起,哪還看得到旁人?
青鸾撂下茶盞,一邊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一邊急忙迎了過去。
陸衡扶着青鸾坐到後院的歪脖子樹上,遞上糕點,一蹬牆角也縱身躍了上去。
秋日的風吹起衣擺,兩人并肩坐在樹上,青鸾拆開油紙,看見裡面赫然包着幾枚梅花酥,雙眼不禁一亮。
可剛拿起一枚到嘴邊,她便猶豫了:“我,還是不吃了吧……”
陸衡不解,明明上次帶來,她還一口氣吃了六枚,為此他這回還特意多買了兩包,怎麼就不吃了?
“吉服已量好了尺寸……”青鸾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道。
這陣子她已被陸衡送來的點心零嘴喂胖了些,再管不住嘴,若到半月後吉服穿得繃緊,怕是要鬧笑話了。
陸衡一聽旋即大笑起來。
青鸾漲紅了臉,他卻仍舊停不下來,眼角直笑出了淚花,緩了好久才道:“你管它恁多作甚?喜歡就吃,吉服叫人再調尺寸就是了。何況我早聽說,女子出嫁時的冠服又沉又重,你若不願,不穿也罷。”
“那怎麼行?”青鸾脫口道。女子出嫁哪有不穿吉服的?
“怎麼不行?”陸衡又将一包玉露團子塞到她手裡:“屆時誰敢笑你,我一拳招呼過去便是。”
青鸾噗嗤一樂,卻見陸衡奕奕明亮的黑眸望着天邊的遠雲,唇紅齒白噙着笑意:“你放心,往後我搏來的軍功,都是你的底氣。你想做的事就盡管放手去做,你不願做的事,也沒人敢去逼你。”
風拂過刀裁般的烏鬓,绯紅發帶飄揚而起,眼前的年輕郎君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心中的愛意才能如此坦蕩幹脆。
青鸾有些動容。
陸衡亦如前世,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性子,答應過她的事情,就絕不會變。
那日離開棠梨宮後,青鸾本想着陸衡因陸眺的事無暇顧忌其他也是人之常情,在禦醫院等了一會兒,便打算一人前去鳳儀宮。
卻未料,剛邁出禦醫院,就迎面見陸衡如約匆匆趕了回來。
雖然二人都默契的誰也沒提陸眺之事,但在送她回府時,陸衡卻對她鄭重地到了一句“阿鸾放心”。
他說不管陸氏如何,他隻會做出對得起仁義良心,對得起她的選擇。
二人坐了許久,直到陸衡約莫着時間,待會兒還要進宮才磨蹭着準備離開。
青鸾注意到他腰間的宮牌:“你這宮牌……是何時找到的?”
那日在棠梨宮與甯晏禮見面的事,她不知如何開口,未曾對陸衡提起,遂隻言她行走匆忙将他的宮牌遺落在了宮裡。
陸衡循着她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内侍在宮裡撿到的。”
可這宮牌明明應該是在……
青鸾眼睫輕輕一顫,擡眼看向陸衡,卻被他笑着揉了揉腦袋:“過兩日籌備北伐之事會有些忙,得了空我再來看你。”
這親昵的舉動讓青鸾一怔,姣好的面容倒映在陸衡清澈黑亮的眼眸,嬌豔動人。
心髒像是被猛撞了一下,陸衡頓了頓,忽然傾身靠近。
溫熱的鼻息接近,帶着皂角清香,青鸾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輕柔的吻已在額前落下。
青鸾僵住了。
輕盈的吻如蜻蜓點水,一息之間便悄然退去。而後陸衡擡起手,骨節分明的長指在青鸾嘴角輕輕一拭,抹掉了沾在上面的糕點屑。
陸衡指腹帶着常年舞刀弄槍磨出的薄繭,拂在皮膚上有些堅硬。
青鸾的臉蓦地紅了,旋即掏出手帕胡亂在嘴邊擦拭起來。
陸衡哈哈一笑,縱身從樹上躍下。這時,霍長玉大約是聽見聲響,疾步從遊廊穿了過來,遠遠望見陸家小子又翻牆進來,提前供自家的菜,一把奪過正灑掃庭院下人手裡的掃帚,連吼帶罵地沖了來過。
一時可謂雞飛狗跳。
陸衡身手矯健,不慌不忙和青鸾道别,又朝霍長玉揮了揮手,才笑着躲開橫飛過來的掃帚,蹬着牆壁兩手一撐,從霍府後牆翻了出去。
青鸾哭笑不得地聽霍長玉嘟囔了兩個時辰,直到霍遠山回府。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将今日看起來似乎格外疲憊。
這些日子,青鸾一直試圖從霍遠山口中探聽朝中動向。
前世淮南王府謀反前私下勾結的官員和諸侯名單,她已如約托霍長玉交給了甯晏禮。隻是尚不知道,甯晏禮會将如何應對。
同時她也想知道,陸家的事甯晏禮要如何收尾。
晚膳時,倒是霍長玉從畫屏口中得到了鳳儀宮的消息,先開口問道:“父親,我聽說陸家二郎入了門下省?”
青鸾不動聲色向一旁侍奉的下人們使個眼色,下人們躬身退下,她又為霍遠山和霍長玉各盛上一碗汆丸子湯。
霍遠山接過端起湯碗,眉頭舒展開來,嗯了一聲道:“是懷謙親自舉薦的。”
甯晏禮舉薦陸羨?
青鸾埋頭吃了口飯,默默聽着。
霍長玉一聽皺起眉:“我已與他說過,要提防陸家。他怎麼反倒把陸二郎安排到自己手下了?”
霍遠山歎了口氣:“懷謙心思深重,有時連我也看不明白,不過既然他這麼做了,想必是有他的理由。”
霍長玉索性撂下銀箸:“我是怕陛下這身子……他若不早做謀劃……”
“陛下這兩日沒能上朝。今日入宮,懷謙已借桓昱的口,請奏設立監國寺了。”霍遠山道。
青鸾擡起眼皮。
前世甯晏禮便是在李洵病重時設監國寺,以他為首,與陸彥、霍遠山、桓昱共同輔佐李昭監國。
隻是那時李昭并非唯一的儲君,陸彥忌憚李淑妃所生的小皇子,才會助甯晏禮設監國寺,而今形勢已發生變化,恐怕陸彥不會甘心讓前朝大權就這樣盡數落入甯晏禮之手。
霍長玉問出了青鸾的顧慮:“桓尚書倒是會兩邊賣好,可陸相豈會同意讓懷謙輔國?”
青鸾也跟着看向霍遠山。
“那老狐狸自是不願同意。”霍遠山道:“所以私下裡與我談了許多,總之是想讓我看在親家情份上,在此事上與他站在一道。”
看來陸彥是要拉攏霍遠山,增加在朝中和李洵面前的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