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青鸾醒來後才知甯晏禮入宮徹夜未歸。
她本還存着一絲僥幸,但下朝時間未過,就見鴉青來請,說是府前已備好了馬車,甯晏禮正在宮中等她。
缙雲一路陪着,見她神情凝重,不時說些近日的見聞。青鸾明白她的好意,卻實在無心其他,隻是微笑着點頭附和。
行至朱雀大街,馬車後人聲愈漸嘈雜,缙雲剛要掀起車簾去看,就聽外面傳來一道高聲的呼呵:“捷報!捷報!”
青鸾與她聞聲皆是一愣,同時向後望去,隻見街上的人們迅速讓出一條通道,四名将士快馬疾馳而來——
最前面的傳令士卒高舉令旗,一邊策馬飛奔,一邊大聲喊道:“捷報!鎮北軍大勝北魏,收複南陽!”
另外三人并肩策馬緊随其後,皆身着銀甲,腰跨長刀,中間那人手裡還持着一柄長槍,肩後一襲绯紅披風揚起,帶着少年人鮮明桀骜的意氣。
缙雲突然驚喜道:“是司白與鶴觞!”
駕車的屠蘇聞言連忙靠到路邊勒馬:“他們回來了?”
他站在車頭向後一望,雙眼登時亮了,“還真是他們!”
說着便舉起雙臂高聲呼道:“司白!木疙瘩!”
然而此時青鸾卻已聽不到周遭的嘈雜,她将視線緊緊跟随在中間那人身上,蓦地想起前世——
邊關旖旎的煙霞下,少年郎君一身戎裝,劍眉下的雙目明如璨星,爽朗笑道:“鎮北軍陸子遠,這北郡若有人再敢欺負你,就報我名姓。”
……
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青鸾不禁睜大了雙眼。
竟然會是他!
前世在邊關于甯晏禮手中救下她的那位百夫長!
屠蘇人高馬大,在人群中尤為顯眼,他邊喊邊揮手,很快讓三人注意到他,同時向這邊望來。
“陸子遠……”四目相對的刹那,青鸾不禁喃道。
中間那人像是一愣,但八百裡加急的捷報不能有半刻延誤,下個瞬間,其一行人已如疾風刮過,在百姓的歡呼聲中向着宮門方向策馬飛馳而去。
“女史說什麼?”缙雲沒有聽清。
青鸾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缙雲,方才為首那人,你可知叫何名姓?”
“女史曾在皇後娘娘身邊,難道不認識他?”缙雲面露意外:“他便是陸相家的三郎,名喚陸衡。”
青鸾目光一滞:“……陸衡?”
缙雲點了點頭:“這位陸小郎君從前在上京還頗有名号呢。”
青鸾仍難置信。
陸衡,他竟是陸衡!
自己前世的救命恩人陸子遠,竟就是陸家三郎陸衡!
.
太極殿上,李洵剛宣了以甯晏禮為首設樞密院的旨意,衆朝臣就紛紛伏手,山呼“陛下英明”。
一夜之間,陳暨府中上下百人下了大獄,司徒謝璟請辭告老還鄉,前朝形勢陡轉,一衆老臣不禁暗自猜測,甯晏禮的這步棋,或許在他受皇帝鞭笞前便已經布下了。
“此番魏人殺我大梁和親公主,破壞盟約,實在欺人太甚!”
“還望陛下準許發兵讨伐魏寇,以揚我大梁國威!”
“請陛下恩準——”
昨日一聽邊關交戰還都沉默無言的朝臣,今日卻像說好似的口風齊轉,李洵氣得猛咳,隻得問朝中何人堪擔任大将。
卻不想,他剛一問完,衆人又是寂靜一片,眼神都在暗中不住地往甯晏禮身上瞟,偌大的太極殿上,一時竟靜得落針可聞。
李洵無聲地出了口氣,隻得看向甯晏禮:“依卿所見,當派何人為大将?”
甯晏禮手持玉笏,微掀起眼皮,淡聲道:“回陛下,骠騎将軍資曆深厚,當能服衆。可拜為大将軍,統帥六軍。”
朝臣聞言紛紛颔首,五兵尚書趙晉更是直接上前附和道:“甯侍中所言極是,霍老将軍征戰沙場三十餘年,為我大梁立下汗馬功勞,若要舉兵伐魏,大将軍之位沒人比霍老将軍更能服衆!”
李洵思忖片刻,看向霍遠山:“老将軍意下如何?”
霍遠山持笏上前,躬身拜道:“老臣願為陛下,為大梁肝腦塗地!”
“好!”李洵心下稍安:“就拜骠騎将軍為大将軍,統帥六軍,賜虎符!”
錢福旋即将調兵虎符的左符呈到霍遠山面前,霍遠山叩拜謝恩,餘光與甯晏禮交錯一瞬,微微颔首,将左符收下。
“甯卿,除霍老将軍外,此戰副将可還有人選?”李洵又問。
甯晏禮似想了想,說道:“可派雲騎将軍褚冉率兵十五萬東進汝南;鎮北将軍霍長翎取南陽後,再分兵十萬直上魯陽;左将軍衛湛西出夷陵,率兵五萬佯攻魏興、漢中兩地,為另外兩線吸引兵力。”
“此次南陽之戰尚未落定,且魯陽已逼近北魏都城,為何隻叫鎮北将軍分兵十萬前去攻打,反而使褚将軍帶十五萬大軍去打汝南?”李洵不解。
其實朝中人聽完甯晏禮所言,皆有此疑問。
唯有霍遠山明白,汝陽接近淮水,攻下汝陽,離雲都和淮南王府所在的壽春就都不遠了。
他随衆人看向甯晏禮,隻聽甯晏禮又道:“汝陽臨近陳郡,若在汝陽分兵五萬攻打陳郡,收複舊都便指日可待。”
“陳郡?”李洵道:“卿要派何人攻打陳郡?”
甯晏禮:“鎮北軍先鋒校尉,陸衡。”
此言一出,衆朝臣終于忍不住了,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區區一個先鋒校尉要拜為将軍?這陸衡究竟是何人?”
“姓陸難道你還不明白?丞相家的三子,那個混世三郎!”
“年紀輕輕,又無經驗,竟要他去攻打陳郡?這麼行?”
“噓,以甯侍中與陸相的關系你還不明白?那陸三郎在褚将軍身後帶兵出去做做樣子也就罷了。”
就連陸彥也十分意外,驚訝地看向甯晏禮。
以陳郡地處之位,怕是經驗豐富的老将帶兵二十也未必能攻得下,何況他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在邊關終究有霍長翎暗中照顧,可此番若叫他獨自領兵,還不知會惹出什麼簍子。
“陛下,”陸彥走上殿前,站到甯晏禮身旁:“犬子将将年過及冠,又是個沖撞魯莽的性子,尚且需要在軍中多多磨煉。”
甯晏禮眼梢一落,側瞥向他:“丞相莫不是太小看他了?”
“知子莫若父。”陸彥面露苦笑:“老夫倒是替這不争氣的犬子多謝懷謙擡愛了。”
“這……”李洵看着二人左右兩難,一陣急火攻心不禁又咳嗽起來:“無論如何,隻率五萬兵馬攻打陳郡,還是……咳咳咳咳!”
“若旁人帶兵攻打陳郡或需二十之衆,”甯晏禮卻道:“但陸衡,隻需給他五萬精兵,其間再有一萬輕騎便已足夠。”
話音甫落,朝中嘩然更甚,陸彥轉頭看向甯晏禮,一時瞠目結舌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甯懷謙難道會比自己還了解陸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