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從吳叟小院出來，瞧見東市街角的面攤下坐着一個神色鬼祟的人，那人雖身着常服，但一看身量便是個習武的。

此人自她出宮開始，就跟了一路，這會兒在此，想必還是為了盯她。

青鸾走到那面攤前，熱騰騰的香氣迎面而來，她對正往鍋裡下面的老叟指了指那人的位置，“老丈，來一碗面，算那桌的帳上。”

說完，沒等那人低頭要走，青鸾便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從宮裡出來跟了半日也該餓了，吃完再走也來得及。”她順手拿過一雙木箸。

那人沒動，腦門上蹭蹭往下流汗。

青鸾看了眼他面前的湯面，好奇道：“你們當差的花銷，是自己出，還是你們大人給出？”

那人臉色微微泛白，整個人局促地釘在凳子上，不敢擡頭也不敢說話，隻顧着淌汗。

見他還是不語，青鸾自顧自解釋道：“我今日出宮匆促，忘了帶銀錢，這面錢若是你自己出，待回宮後，我便拿了錢還你。”

那人大腦一時頓住，木然擡頭看她。

若是他們大人出呢？

這時面上來了，青鸾接過碗，向老叟道了聲謝，而後回過頭自然道：“你們家大人日前把我銀簪磕鈍了一角，他出這面錢就算扯平了。”

清亮亮的面湯上騰起熱氣，翠綠的蔥花漂在上面，讓人看着很有食欲。

青鸾剛要掀開幂籬，就見突然有成百的黑甲軍烏泱泱沖進東市，百姓紛紛潰逃，面攤上有幾桌人趁亂跑了，急得賣面老叟直跺腳，“别跑啊！面錢！面錢沒給呢！”

緊接着，伴随着駿馬嘶鳴，數匹快馬揚蹄停在了面攤前，賣面老叟見勢不妙，當即躲進了竈台後面，哆嗦道：“不，不要了，面錢不要了！”

甯晏禮皺眉看向鴉青。

鴉青立即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擱到竈台邊上，“老丈别怕，我們是來吃面的。”

賣面老叟從竈台下探出半個腦袋，一看是金子，差點暈厥過去，“大人，老，老叟這攤子，隻賣面，賣不了别的……”

青鸾聽了不禁低下頭，在幂籬下掩嘴一笑。

再擡頭時，那身熟悉的墨色雲錦已出現在了面前。

童讓将坐在青鸾對面的士卒攆走，用袖子擦了擦凳子，甯晏禮撩擺坐了下來。

鴉青過來把剩下半碗面拿走，用布把甯晏禮那半面桌子抹了一遍，然後道：“大人吃什麼面？”

甯晏禮看向青鸾面前的碗，用下巴一點，“和她一樣。”

“諾。”鴉青應後轉身就朝竈台那邊走了去。

青鸾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

他們還真是來吃面的！

甯晏禮徑自從袖中取出一張錦帕，開始擦拭木箸，“一看見我，就沒有話說？”

想着有幂籬隔着甯晏禮看不見自己表情，青鸾遂朝他龇了龇牙，暗啐了他一聲，誰料力度沒把握好，啐聲還是溜出去一絲。

甯晏禮動作一滞，掀起眼皮看她，“你方才是——”

“大人今日怎麼有此雅興？”青鸾及時打斷。

甯晏禮繼續擦拭木箸，“我既坐在了這，你還有必要繞彎子嗎？”

這一句噎得青鸾直想咬他，“大人派人跟蹤奴婢，難道是為了坐在這吃面？”

“知道有人跟蹤，還故意留下線索，你倒很會用人。”甯晏禮擦完木箸，又開始擦桌子。

“奴婢本沒想勞累大人。”而且她沒想到甯晏禮動作竟這樣快。

青鸾回頭看向那三家布莊的方向，已被黑甲軍裡外三成圍得嚴嚴實實。

就在她回頭時，甯晏禮将帕子一疊，用幹淨的一面自然擦過她面前的桌面。

青鸾轉回身，配合地把面碗捧起來，“早知大人如此辛勤，奴婢也不必出宮折騰這一趟了。”

甯晏禮扯了扯嘴角，冷道：“一個婢子，也學會使喚人了。”

新煮好的面被端了上來，青鸾見甯晏禮望着熱氣遲遲沒有動作，猜他平日在宮中珍馐佳肴見得多了，這市井攤子定吃不慣，而自己的面就要涼了，若再等他猶豫完，坨了就可惜了。

于是她自顧自拿起了木箸。

正待這時，甯晏禮突然伸出手，将她面前的碗端到自己面前，又把新上的面推到了她的面前。

青鸾一怔。

“那碗太熱，我不喜歡。”甯晏禮一邊往碗裡加醋，一邊面色如常道。

看着逐漸被醋染深的面湯，青鸾半張着嘴，詫異道：“想不到大人這麼愛吃醋。”

甯晏禮手指一僵，擡頭以一種莫名的神情看着她，然後緩緩撂下醋壺。

青鸾自己說完，也覺着這話有什麼不對，思來想去搞不明白，幹脆埋頭挑面。

幾口熱湯面下肚，青鸾隻覺胃裡又暖又舒坦，隻是熱氣頂得她發汗，沒一會兒鬓邊已有些濕了。

面攤有黑甲軍圍着，她索性摘下幂籬擱到一旁。

甯晏禮瞥她一眼，見她熱得兩頰绯紅，黑眼仁裡也濕漉漉的，心中蓦地一跳，旋即将視線收回，專注在碗裡。

青鸾用手扇着風，一雙眼無處安放，隻能看向坐在對面的甯晏禮。

除了異常能吃醋這一點，甯晏禮吃相極其端莊，面是一口一口吃進去的，安靜得不發出一點聲音。

她知道在宮裡一舉一動都有尺量着，但還是驚訝于他這比教禮儀的女史還規矩的吃相。

想他平日坐立行走，舉止端正似刻在骨子裡一般，李昭自幼在宮裡長大，也就不過如此。

“怎麼了？”甯晏禮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撂下木箸問道。

三家布莊的人不斷被黑甲軍押出，不知帶往何處，青鸾看了一眼，道：“謝氏與淮南王府的關系，大人怎麼看？”

“謝司徒為官三十餘年不曾參與黨争，如今到了這個年紀，還何必攪這淌渾水。”甯晏禮道。

“奴婢聽聞，如今在謝氏當家的，是尚書仆射謝阮。”青鸾道：“這謝仆射雖然表面放浪形骸，風流不羁，但内裡卻極富才學，是個有能力的。”

“你在東宮，倒是耳聰目明。”甯晏禮抱着手臂，冷冷道。

青鸾裝作沒聽出他話裡的揶揄，問道：“大人對這謝仆射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