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這話雖難辨真僞,但李鳌與李慕淩既存心隐藏那軍師身份,想必在王府也不會以軍師相稱,比起她直言自己見過,這般說法反倒可信一些。
“三日後戌時,那軍師會在仙樂樓與陳暨見面。”
折騰半日,他已不願再繞彎子,直言道:“陳暨這些年在軍中私吞了不少饷銀,這些饷銀一部分被他自己私獲,另一部分通過太後流入了淮南王府。”
青鸾眼底劃過一抹詫異。
怪不得前世李慕淩敢于壽春擁兵自立,淮南王府銀錢充足,兵馬齊備,堪與朝廷抗衡,自然不甘稱臣。
陳太後為防大權盡數落入陸氏之手,反而自掏家底供出個奪權篡位的反賊,真是令人唏噓。
隻可惜淮南王府謀反前,她已于長壽殿阖目長辭,否則将親眼目睹上京那個烽火連天的長夜,不知屆時心中會作何感想。
“陳暨将這些私吞的賬目謄寫了兩份,他們此次見面,就是要将其中一份交到那軍師手中。”甯晏禮繼續道。
青鸾心中暗忖道:将這麼重要的賬目謄寫兩份,想必陳氏和淮南王府互相之間亦有猜忌,都怕對方哪天萬一翻臉不認,反将己方供出,因此各執一份互相制衡。
如此緊要的秘辛,雖不知甯晏禮是從何得知,但他今日與她說出,應是要她将那賬本弄到手。
果然,甯晏禮接着就道:“我要你三日之後混入仙樂樓,将那賬目拿來給我。”
“‘拿’這個字,大人用得當真客氣了……”青鸾戲谑道。
與其說“拿”,倒不如直說是讓她去将那賬本偷來。
甯晏禮眉眼冷峭,“那婢子的性命就系在這帳上,至于是‘拿’還是‘偷’,那是你的事情。”
聽完這話,青鸾眉心微凝,暗自犯起了難。
一般地方還好,那仙樂樓是陳暨為一外室所開,在上京打着陳氏的招牌,其間出入往來皆是達官貴人,想要入内,必要由人引見,或是亮出士族的玉牌。
那等煙花酒巷,扮個男裝混入也倒無妨,可這進門的玉牌,她總不好用陸氏之名招搖過市……
而且這樣的事,甯晏禮派手下的影衛去辦,豈不更加穩妥?
“大人就不擔心奴婢僞作一本假賬回來?”青鸾試探道。
“真僞我自能辨認。”甯晏禮道。
霍長翎早将軍中饷銀虧空查出報給了他,待賬本拿回,他隻需将數額對照,便知真僞。
“而且這隻是其一。”他又道。
還有?
青鸾睜大雙眼,這黑心宦官也忒會使喚人了。
“我還要你伺機将那軍師指認出來。”甯晏禮道。
原來如此。
這才是非要她去的目的,王府軍師深居簡出,露面一次極為不易,他與陳暨的交接也一定十分隐秘,若換做旁人,恐怕去了也未必認出。
隻是……
她方才那番話亦是用來诓騙甯晏禮的,偌大的仙樂樓,她要怎樣才能從無數張面孔裡認出一個素昧謀面的人?
“隻需将那軍師認出即可?”青鸾硬着頭皮問道。
甯晏禮颔首:“屆時仙樂樓自然會有人與你碰頭,你将那軍師指認給他即可。”
陳氏的仙樂樓裡,竟有甯晏禮的人?青鸾微微驚訝。
甯晏禮忽略掉她眼中的詫異,隻道:“你将賬本拿到,可保那婢子性命。找出軍師,可保你自己性命。兩件差事,兩條性命,孰輕孰重,你自己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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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雨滴還在飄着,落在青石闆路上的水窪裡,蕩出一圈圈小小的漣漪。
看到東宮随行的小太監撐傘來接,青鸾提起裙擺向殿外走去。
這時,鴉青拿着一把桐油傘,從内殿追了出來,喚道:“女史留步。”
青鸾聞聲回頭。
鴉青此時已将傘骨撐開,搶在那小太監之前,将傘遞到她的面前。
青鸾擡頭,隻見傘面枝影橫斜,數朵梨花翩然如雪,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瑩瑩綻開,淡白清絕,宛如春歸。
置身傘下,她竟恍然有種聞香枝頭的錯覺。
“大人命我前來送送女史。”鴉青将話中前兩個字,刻意加了重音。
青鸾朝内殿緊閉的雕花窗瞅了一眼。
大約殿中人将要休息,已将燈火熄了兩盞。
見幽暗的光亮未映出那個颀長的身影,她便收回視線,接過傘,福身向鴉青道了句:“多謝大人。”
聽着院中聲音漸遠,甯晏禮邁入外殿,他站在門内,沉默望向傘下女子的背影。
女子一手撐傘,一手提裙,一身利落宮衣,尤顯腰身纖細。
她走在霏霏細雨的夜色之下,身姿靈巧地邁過路上每一處水窪,不讓裙擺沾染一絲泥濘。
少時在淮南王府的雨夜,她是否也是如此輕盈機敏,才叫李慕淩這麼多年過去仍舊念念不忘?
待腦海再度浮現那日李慕淩看到白玉簪時的情形,青鸾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甯晏禮眸光一寸寸黯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