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青回來時,正見甯晏禮将一件錦袍丢進火盆。
蓮花團紋被火焰慢慢侵蝕,鴉青認出,那是方才他家大人換下的那件外裳。
“大人,已經将人送走了。”他伏手道。
“嗯。”甯晏禮又将李昭的那篇戰策論擲入火中。
火光洞穿紙面,朝四角迅速蔓延,那句批語勾連的筆畫漸漸卷曲,很快燃燒殆盡。
“大人,還要通傳司白滅口嗎?”鴉青試探道。
甯晏禮眸中倒映出熾烈的火光。
隔了良久,他才道:“不急,待她将此事辦完。”
等錦袍燒盡,夜雨也停了,他轉身時餘光恰好劃過案上的琉璃盞。
盞中未飲的茶水清亮瑩潤,甯晏禮止步凝視片刻。
一旁覆手而立的鴉青循着他的視線看去,那套琉璃茶具是西域的貢品,滿大梁不過兩套,一套在皇帝的昭陽殿,另一套就在眼前。
在皇帝賞賜時,他曾見甯晏禮多看了那杯盞兩眼,故而在遷入新府後,他特命人将之擺在此處。
果然大人對這套琉璃盞頗為喜愛。鴉青尋思道。
然而半晌,他卻見甯晏禮将視線漠然收回,又冷道了一句:“将這套杯盞丢了。”就徑直向内殿走去,隻留他呆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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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暮色将至,青鸾乘着東宮車駕行至承明門處,她将出宮腰牌遞給守門侍衛。
那侍衛看了臉上頓時浮出笑意,客氣道:“這個時辰還要出宮為太子殿下辦事,女史辛苦了。”
“殿下勤學,隔日就要将功課交予太傅大人審閱,咱們做下人的自然不能憊懶。”青鸾微笑道:“隻是太傅大人已居于宮外,為送殿下的功課,免不了多出宮跑上幾趟。”
那侍衛将腰牌遞還,揮手放行,“女史放心,上面早已吩咐過,若是晚些時候宮門落鎖,女史從東陽門回宮便可。”
青鸾點了點頭,回以一個感謝的笑容,待車駕駛出宮門,她面上的笑意倏然收斂,迅速換上提前準備好的衣衫,又将宮髻改梳成男子發髻。
之後,她将從禦醫院“順”來的霍氏玉牌系在腰間。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車駕拐入小巷,停進一處僻靜的密林。
青鸾将帷幔小心掀開,看到不遠處停着一駕蓬幔華麗的牛車。
東宮車駕太過惹眼,若乘此行至仙樂樓門前,定會被陳氏之人察出端倪。因此,她早向甯晏禮提出要求,幫她另外安排一輛士族常用的車駕。
隻是……
看着眼前的雕梁畫毂的牛車,青鸾微微吸了口氣,這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好上很多。
這樣的牛車,怕是在世家之中,也得是陸彥、陸眺那樣的身份才能坐上的。
再想到甯府氣派的宅院,青鸾不禁咋舌,看來這些年甯晏禮在李洵身邊,确是沒少得賞。
駕車的是個臉生的侍衛,見她走近連忙拱手,“可是東宮女史?”
青鸾剛一颔首,不等她拿出腰牌自證身份,那侍衛就已将踏凳擺好,恭敬請她上車,“女史,請。”
青鸾雖有疑窦,但還是邁了上去。
她擡手掀開幔簾,卻被車中端坐着的人吓了一跳,“你怎麼會在這!”
原本正閉目養神的甯晏禮緩緩睜開雙眼。
如今她對他,竟都不用敬語了?
然而下一刻,在發現青鸾臉色被吓得微微泛白後,他眼中生出的薄愠疏爾褪去,換成了一種略含嘲弄的神情,悠悠道:“我為何不能在車中?”
“……”青鸾喉中一哽,這是甯晏禮的車駕,他确實有十足的理由坐在裡面。
牛車空間寬敞,甯晏禮隻占據了一側,另外一半顯然是提前給她空出來的。
她猜測,他大約是怕自己中途使詐,所以特來監視。
與宦官同乘一車倒不算僭禮,青鸾也沒什麼忌諱,遂撂擺上車,施施然坐到了甯晏禮的對面。
車廂内浮動着清幽的沉香。
連車駕裡都要熏香,甯晏禮怕是比士族女郎還要講究。青鸾腹诽道。
車駕緩緩駛動,牽動牛頸上的銅鈴,發出叮鈴脆響。
甯晏禮上下打量了青鸾一圈,銀冠墨發,月白衣衫,倒是一副風流俊俏的世家郎君扮相。
這番模樣到仙樂樓,該是那些樂伎争相追捧的對象。
“你看我幹嘛?”青鸾察覺到甯晏禮的目光,脫口道。
甯晏禮面上浮現一絲不悅,皺眉道:“你對我不說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