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淩話中矛頭直對甯晏禮,但李洵卻叫人呈上物證——李淑妃蓄意留胎所服用的湯藥殘渣,以及淮南王府醫官手書的藥方。
李慕淩臉色陡變,自己明明已于三日前夜裡,安排侍衛将那醫官送回淮南!
他倏然瞪向甯晏禮。
“淮南王府膽大包天,與淑妃合謀欺君,世子還有何話說?”李洵的聲音仿佛是從牙齒縫裡發出來的,陰戾森寒,讓李慕淩不由滞住。
正待此時,一隻黑鴉從殿前飛遠,禦前常侍錢福疾步入殿,對李洵道:“陛下,廷尉有十萬火急的要事禀報!”
李洵火氣正盛,遂沒好氣地道:“何事?”
錢福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回道:“回陛下,太,太後娘娘回來了……”
李洵一驚,“不是說太後要午時才到?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錢福道:“太後娘娘回來直奔廷尉,将甯侍中前夜關押的那個醫官給……給……”
甯晏禮眸中微黯,冷聲道:“太後娘娘将淮南王府那醫官如何了?”
錢福看向他,臉色難看道:“給殺了……”
“……”甯晏禮看向李洵,李慕淩亦是渾身一震。
“殺了?”李洵登時拍案而起,瞪圓了眼睛道:“太後竟把此案人證給殺了?”
錢福見李洵大怒,撲通跪地,回道:“太後娘娘說,說那醫官蓄意讒言,引陛下對諸侯猜疑,破壞宗親君臣關系,就把人在大牢裡殺了……”
李洵臉色青紫,“廷尉監顧準何在?”
錢福道:“顧大人攔了……但是被當場革職,太後娘娘說他辦事不利,不能侍君奉主,然後将被陛下貶到馬廄喂馬的陳璋陳大人任命為新任的廷尉監了……”
錢福話音一落,李洵勃然盛怒,他“哐”地一聲将面前的案幾踢翻,白玉酒盞應聲滾落,梨花醉從掀倒的金樽裡盈盈流出,漫出濃郁酒香。
他大步走向側殿,一把從伏虎劍架上取下天子劍,又快步向李慕淩走去。
李慕淩當即面露惶然,叫道:“陛下!”
李洵置若罔聞,在他面前“铮”地拔出利劍,指在了他的鼻尖上,眼底猩紅道:“淮南王府既有太後撐腰,世子還何必跪在朕的面前?”
李慕淩上身微微後仰,梨花醉沿着衣袍紋路滲入,卻不敢妄動,他白着一張臉,吞了吞嗓子道:“陛下言重了……太後娘娘也是體察臣與父親對陛下的忠心,才信任淮南王府。”
“忠心?”李洵狠道:“李鳌對太後的忠心朕倒是看得真切!”
提及此處,他不禁恨得咬牙切齒。
少年時,他便看得清清楚楚,李鳌望着自己母親的眼神,不是臣子對太後的尊仰,亦不是小叔對兄嫂的敬護,那雙僭越背德的眼裡,赤.裸裸的,分明是男人對女人的愛慕與渴望。
他恨李鳌,竟然膽敢觊觎皇帝的母親。
但他更恨自己,明明身為天子,卻不能将李鳌除之而後快。
就在李洵與李慕淩僵持間,錢福偷偷擡眼瞧向甯晏禮,隻見甯晏禮稍一垂眸,錢福當即心領神會,又道:“陛下……”
李洵聞聲冷眼看他。
錢福道:“太後娘娘還說,皇嗣夭殇,她心中悲恸,回宮後百官嫔妃不必相迎,隻請陛下即刻到長壽殿稍候,待她回宮後與陛下母子相聚。”
李洵眼中浮起一抹譏諷,喃道:“好一個母子相聚……”之後,他又像是自嘲般嗤笑一聲,将天子劍“哐啷”一聲扔在地上,對李慕淩道:“世子且回去與淮南王傳信,有太後在,就讓他把心放回肚子裡罷!”
李洵所言之意,在場幾人皆心知肚明,既在此事保全了淮南王府,李慕淩怕他反悔,遂不敢久留,又深深叩拜後,匆忙退了下去。
李慕淩走後,李洵又在昭陽殿發了好一通脾氣,将一應擺設砸了個遍,直到陳太後回宮派人到昭陽殿請他,李洵才更衣準備去往長壽殿。
甯晏禮從昭陽殿退出,正逢四下無人注意,方才為李洵執扇的宮婢悄然走近,低聲道:“大人,鴉青傳信,有一個漪瀾殿的宮人求見,口中提及‘軍師’二字。”
甯晏禮眸光一動,不着痕迹道:“安排到刑室殿見我。”
“諾。”那宮婢輕聲應了,而後又道:“近日皇帝夢魇的症狀愈來愈重了。”
甯晏禮面容清冷,沒有說話,就在二人即将擦肩而過時,他卻忽而道:“流螢。”
那宮婢腳步稍滞,随後聽到甯晏禮淡漠的聲音:“最近将香燃得輕些。”
流螢微微怔住,良久,她猛然回頭,卻見甯晏禮绛色的衣擺已翩然消失在宮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