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彧,你可還好?
隆安十一年,六月十六。
長公主景文昭登基為帝,是為女帝。女帝一朝,促經貿、修法度、定藩鎮……振朝綱,她知人善任,用其所長、避其所短、任其所能。其在位雖僅僅數年,卻是空前繁榮,史稱天曌中興。
天曌一年,五月。西圖遣使送來賀詞,同時與天慶互通友好,兩國互市。
天曌五年,一月,除歲日,天降大雪,天地一片瑩白。
皇帝微服出巡,所帶随行人員并不多,但等馬車行到紫薇山下時,車輪卻陷在雪地泥坑裡動彈不得。
一身雪白錦裘的景文昭出了馬車,擡頭望了望天女散花般紛紛揚揚的雪花。
片刻後,她戴上兜帽擡步向紫薇山行去,祥甯急忙命侍衛跟上,景文昭說道:“都不必跟着。”
她一步步向山上走去,鵝毛大雪落在身上,使她早就與整個山川融為一體。
她走幾步便停下,感受着自然的寒涼,呼吸着冬日的清冷。等她行到快到山頂時,被松樹下一隻正在覓食的松鼠所吸引,這讓她想起多年前,她在北境時的那隻小松鼠。
她向松鼠伸出手,而松鼠好像收到驚吓一般,“吱”的一聲跑遠了。
她順着松鼠跑遠的方向看去,隻見山頂處站着一個身着黑之人,不,他身上早已被大雪覆蓋,之所以還能看出他穿着黑衣,是因為他聽到松鼠的叫聲回頭看了一眼。随着他的動作,覆蓋在他身上的雪簌簌而落。
他看到來人,怔了一瞬,但也僅僅是一瞬間,那人便消失在雪地中。
景文昭也怔了一瞬,随即那顆已經死了的心髒突然“砰砰”的跳了起來,越跳越快,她按捺住想要跳出胸腔的心髒。然後向山頂掠去,可哪裡還有那人的蹤影?
她站在山頂,腦海中想着那人剛才凝視的方向,該是什麼樣的情感,才能如此專注的在雪地中一動不動的站立,以至于大雪覆蓋了滿身?
她順着那人的方向看去,是皇宮。
天曌五年,二月二十三。
女帝舊疾複發,因病暴斃,天下聞之皆是大恸。
其後,年僅十歲的先皇之孫——景止紹繼位,由内閣首輔兼工部尚書顧光、内閣次輔兼禮部尚書匡永、吏部尚書江行、大将軍戴京先,四位顧命大臣輔政。
在此之前的一天深夜,女帝正在泰祥殿批閱奏折,門外的祥甯拿撣子撣了撣身上的落雪,走進了泰祥殿。
他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袍給女帝披上,說道:“天寒,陛下仔細着涼。”
景文昭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祥甯說道:“陛下茶水涼了,屬下讓人重新上一壺。”
“不用,”景文昭并未擡頭,眼眸仍是看着手中的折子,擡手讓了下桌案的對面,“祥甯,坐。”
祥甯有些受寵若驚,但還是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
此時,她方擡起頭看向祥甯,說道:“祥甯,我們認識多久了?”
祥甯沒有任何猶豫的說道:“七年。”
景文昭微微有些驚訝他沒有任何猶豫就能答出,但她卻也并未在這細枝末節上停留,她說道:“朕有事要托付于你。”
“陛下有何事直接吩咐屬下就是。”祥甯颔首道。
景文昭将手中的虎符遞給祥甯,祥甯疑惑的接過,她說道:“朕要将這江山傳位給大皇子之子景止紹。”祥甯想要說話,卻被她擡手制止了,“朕思來想去,由顧光、匡永、戴京先,他們三位輔政最合适。”
祥甯疑問道:“陛下,屬下聽聞當年陛下攻進朝堂時,不見風使舵的隻有顧光、匡永,以及李睿,陛下為何不選擇李睿,而選擇戴京先?”
景文昭淡淡道:“李睿他隻是為了明哲保身,是權衡利弊之後最做出的選擇,他想要過那種默默無聞、平和淡然的生活,朕又何必強人所難?而戴京先此人雖略有才幹,卻無遠志,以至于易馭之也,但也正因此,其易被有心人利用。他手中有兵權,朕以封其為顧命大臣為由,解除其兵權,同時增加其食邑三千石,如此恩威并施之下,讓他對朕感恩戴德、畏威懷德,這天慶江山也便更穩固。”她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水,“至于顧光和匡永,此二人針鋒相對十幾年,朕看重的就是他們這樣彼此制約。”
“那解除的兵權,由誰統領?”
“由馬冀。”景文昭答道。但不知為何,聽到這個答案祥甯微微有些失落。
景文昭看向祥甯,“祥甯,你跟朕這幾年,朕——”她話音似乎頓了一頓。
“陛下放心,屬下已淨身,不會……”景文昭話未說完,祥甯就急忙表态,但接下來的話,卻噎在他的喉間。
按理說,祥甯曾是景宇淳府上的管家,并非是太監,所以不需要淨身;而祥甯又因曾是景宇淳的部下,且在景文昭布衣之時多次相助,所以入宮後景文昭也并未要求祥甯一定要淨身。但如今祥甯卻是淨身了的。
景文昭輕聲道:“朕方才是想說,我信得過你。”
這一聲“我”字,讓祥甯的心微微一顫,她用“我”,而不是“朕”,就說明是她這個人在相信他,而不是以皇帝對臣子的馭下之術在相信他!
景文昭再次說道:“朕将這天慶江山看似托付給他們,但實際是托付于你,”她看向祥甯手中的虎符,“這個虎符,馬冀那有另一枚,必須兩枚合一起才能調兵,”她從桌案下拿出一把長劍,并着一卷聖旨遞給祥甯,“尚方寶劍,上斬昏君下斬佞臣,朕将它賜予你,如果有人不從,皆可斬。而這卷聖旨以備你不時之需之用。”
祥甯聞言心中感動有之,酸澀亦有之,也為自己剛才的失落而慚愧羞憤。他起身就要給景文昭跪下磕頭,卻被景文昭按住了,她鄭重道:“你是朕任命的最後一位,也是不為人所知的顧命之臣。要麼不出手,出手必要将其置于死地,你可記住?”
祥甯鄭重點頭,看到祥甯點頭後,她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祥甯一怔,但也随即知道了她所問何事,他并未急于說出口,過了半晌後,他語音沙啞的說道:“已有五年之久。”他毫不避諱的看着景文昭,“情不知所起……可我,”他頓了頓,“我明知陛下是慶王殿下的……心愛之人,但我卻壓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為了自己不鑄下大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