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音僵硬地接過包包。
幾乎是同時,裴漣又湊近了一步,低沉着聲音,威脅似的開口:
“别又想跑。”
八月夜桂花的味道再次鑽進鼻腔,毫不客氣地擠走了走廊的二手煙味。
明明是花香,卻好像酒精一樣麻痹了景音的大腦。
裴漣的身影幾乎能把她籠罩在身下。景音指尖發麻,被他的氣息控制在原地,動彈不得。
見景音一直愣怔,裴漣又問:“是不是想回家。”
景音點點頭。
他這才緩緩退了兩步,轉身朝門的方向走去。
景音長舒了口氣,默默跟上。
見她乖乖跟在身後,裴漣挑了挑眉:“怎麼不跑了。”
“不是你不讓我跑的嗎。”景音聲音很平靜,“你有事找我啊。”
裴漣卻從她的話尾聽出了點顫音。
他淺抿了抿唇:“嗯。”
景音:“什麼事?”
裴漣:“你難道沒什麼事情想問我嗎。”
景音還真想了想。
好像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真的把我們館買下來了?”她問。
裴漣微挑了眉,似乎沒想到她問的是這件事。
“嗯。”他懶哼了聲,“我就是那個冤大頭。王富疆和我交接完後,我就會正式擔任副館長。”
“……”
景音尴尬一笑。
這謝薇的八卦,真是沒一句靠譜的。
既然他這麼說,看來下午的時候,他真的聽見自己和謝薇蹲牆角聊八卦了。
那冤大頭的下一句,她說他性冷淡的部分,肯定也……
不不不。
他不說,就不提。他一問,裝驚訝。
景音權當什麼都不明白,火速轉移了話題:“我聽說你要把海洋館鏟平……”
“本來沒那麼想的。”他打斷她,“現在正在考慮。”
“……”
裴漣淡笑着,眉宇間也柔和了許多。景音愣了一下,恍然明白,他是在吓唬她。
想問他買海洋館的緣由,便卡在了嘴中。
“……不聊了。”景音出了KTV的大門,“我回家。”
裴漣沒應聲,隻默默跟在她旁邊。
昨天下的雪還沒化幹淨,路邊堆積起一座座蒙着灰塵的雪堆。景音無意識地踩着雪,掏出手機,用打車軟件叫了輛出租車。
這裡是市中心,現在又是高峰期,軟件顯示還有五分鐘車才能到。
裴漣顯然也看見了她手機上的提示。
“你回去吧。”景音催他,“等會兒車就到了。”
“我想和你多待會兒。”
裴漣呵出一團白氣。
這句話,似乎打破了這兩天以來,兩人裝不熟的局面。
冷冽的風掃在景音臉上,凍得生疼。方才從ktv裡攢起的熱氣,仿佛一下就被刮沒了。
“哦。”景音低着聲音,“行啊。”
裴漣沉默良久。
“下午來面試的那個人,你打算招她?”他問。
景音蹙了眉:“嗯,她條件很合适。”
聽了她的回答,裴漣又不說話了。
過了半晌,他才恢複聲音:“其實你今天可以不用來。”
“?”
“不用勉強自己來社交。”
景音無所謂地答他:“這沒什麼。”
雖然沒看他,但景音覺得裴漣那雙淺色的眸一定牢牢鎖着她的表情。
裴漣聲音壓低,語氣比平時還要緩:“你不喜歡交朋友也沒什麼不好。如果你會累,就隻做自己喜歡的事,真的沒關系。”
景音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裴漣以為她要回家的原因,是和同事相處覺得累。
以前大學的某個階段,她的确是這樣,強迫自己參加各種社團活動,最後搞得苦不堪言。
也難怪他會誤會,畢竟他們已經,這麼多年沒見了。
“我不是累。”景音慢慢回答,“你沒看出來嗎?我是在躲你。”
她鼓起勇氣擡頭,直視他的眼睛。
“以後我潛水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出現?我好不容易治好了恐水的毛病,看到你,又要再犯了。”
裴漣有些微微的錯愕。
景音不敢去多看他的表情,好在出租車到了,停在面前。
她拉開車門,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那就這樣。”
語罷,她坐進去關上了車門。
出租車很快發動。
裴漣的身影被一排排略過的秃樹代替,景音心底突然有點後悔。
裴漣并不知道她有心理障礙。
不止他不知道,除了家裡人以外,誰都不知道。
自大學畢業以來到現在,由于她積極看心理醫生的緣故,心理障礙已經好了許多。
多社交,多融入團體,是醫生吩咐她的。
她一直照做。
此時此刻,被裴漣這樣一說,景音突然有點氣餒。
她現在已經能共情到别人的情緒。但會不會,隻是她“學會了”看他們的态度,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而已?
萬一,她天生就是不懂社交呢。
萬一,和她亂七八糟的家庭無關,而是她打娘胎裡就是那種冷漠的人呢。
醫生的判斷,是不是隻是根據她的“學習成果”,而誤覺得她的病在變好?
還有……
裴漣也并不知道,景音曾經恐水。
從他們兩人差點溺死在江裡後,她某天突然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遊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