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城憋了一個月的雪,終于在十二月末緩緩飄下。
這麼柔的雪,卻也能在一夜之間積起一層厚厚的深度,着實讓清晨拉開窗簾的市民們驚了一驚。
市郊海洋館内,景音浸在水池裡,隻露出上半身倚在岸邊,懶懶刷着手機。
「我聽說裴漣回國了。」
屏幕上突然跳出這條消息。
猝不及防看到這個名字,讓她眼皮一跳。正猶豫該怎麼措辭,對面又發來一條:
「他有沒有聯系你?」
發件人是她的大學同學方小芸,平時兩人甚少聯系,準确地說,是從大一兩人吵了架後,就再沒怎麼說過話了。
景音微怔,回複:「沒。」
「也是,以前你倆在一起那事是個誤會,他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不過裴漣昨天聯系了我表哥,今天要一起出去談公事呢,呵呵。」
方小芸說話一向這樣意味不明。
在她眼中,可能自己是支帶刺玫瑰。景音卻覺得她像個肉鼓鼓的河豚,攻擊力級别,可愛級。
她覺得好笑,手指敲下一行字:
「和我有什麼關系?」
卻沒點擊發送。
她和方小芸本沒什麼大矛盾,甚至在吵架之前還算是好朋友。吵架的原因,無非就是方小芸短信裡提到的這人——
隻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方小芸仍在為這些事對她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景音搖頭輕笑,把打好的字一一删除。重新打下的字,便帶了幾分逗弄意味:
「裴漣沒聯系我,他直接來我家敲的門。現在就在我旁邊,還沒睡醒。」
難得的口嗨讓她神清氣爽,發完這條消息,景音就把方小芸屏蔽了。
剛要把手機放回岸上,同事路圖穿着黑色緊身潛水衣走過來。
景音仰起頭。路圖精壯結實的胸肌投下了陰影,占據了景音大部分視野,甚至快要看不到他俊俏的臉。
……啊,好大。
路圖皺眉看着她,向她伸出隻手:“手機給我吧,馬上到點了。尾巴穿好了嗎?”
“穿好了。”
景音晃了晃身子,身下赫然是一條巨大的魚尾,在水中若隐若現。
路圖點了點頭,拿走她的手機。
沒了手機解悶,景音倚在岸邊,開始等待着什麼。
方才閑逸的表情慢慢褪去,似乎陷入沉思。一雙杏眼逐漸凝起神,手指輕摩挲着下唇,豐滿的唇型鮮豔誘人。
路圖又多看了她一眼,才把她手機拿進旁邊辦公室。
海洋館各個角落,同時響起了節目播報。
“尊敬的旅客朋友們,美人魚表演即将在十點三十分開始,各位旅客請前往一樓的海洋劇場,美人魚在等着你。”
播報三遍後,海洋劇場内逐漸聚集了人群,三排座位滿滿當當。
厚厚的透明亞克力牆将魚群和人群隔開。牆内,黃金鲹結群穿行在珊瑚花圈,偶爾幾隻蝠鲼和海龜悠然遊過缸底;牆外,大多是家長帶着孩子,因此熱鬧人群的邊緣,有兩個高大男人格外惹眼。
尤其那個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男人。
挺括的衣料版型襯出他的矜傲顯貴,眉眼深邃,側臉立體精緻,和他身上散漫又不可一世的氣質相得益彰。
他的視線,聚焦在牆上一張宣傳海報上:
「拒絕動物表演」
海報中,被拔掉牙齒遍體鞭傷的老虎、瘦到看見骨架卻仍在頂球的大象、背鳍彎曲患上抑郁症的虎鲸……
男人的雙眸逐漸深沉。
十點半很快到了。音樂聲準時響起,巨大的魚缸内遊來一個影子。
小孩子們興奮地叫出聲:“媽媽爸爸,那個是蛙人!”
透明牆内,潛水員負着氧氣瓶,和金黃的魚群纏繞追逐。音樂聲逐漸激烈,潛水員突然像被沉船布景勾住了腳,無法再往上遊。
小朋友們急得哇哇叫,連大人都捏了把汗,分不清這是真實的還是演的。
水缸深處,不知何時遊來一個女人。她的皮膚在水下透着幽幽瑩光,臉蛋明豔卻不落俗。偶有魚群竄過她的身旁,更襯得她不似凡人。
腰肢扭動間,一尾纖長的魚尾赫然與她腹部連接,鱗片清晰可見。
她身上沒有任何潛水設備,如妖似魅地在水中遊行。
觀衆席一片驚歎。
人魚伸出一隻手,周圍成群的黃金鲹迅速纏繞上她的胳膊,又順着她指尖遊出去,把前方潛水員層層包圍住。
潛水員像被魚兒們救了出來。他沖人魚伸出手,然而人魚一個擺尾,遊走了。
孩子們興奮叫了起來,觀衆席響起友好的掌聲。
景音浮出水面換了口氣,又沉了下去。
她控制着手中的魚糧,帶着魚群鑽了幾個圈後,遊到了和遊客互動的牆邊,隐約看見透明牆外已經排起了長隊。
水中的視野其實并不似常人想象的那般清晰。
人類的眼睛無法在水裡聚焦,連早已習慣了在水下睜眼的景音,也隻能模糊視物。
來互動的大多是小朋友,偶爾有些年輕女性。隊列終于到了末端,景音眼前,赫然出現一個高瘦男人的黑影。
成年男性遊客屬實少見。
景音維持着笑容,沖他吐了個泡泡圈。
男人不為所動。
她又在水中畫了一個愛心,男人仍舊僵硬。
她把手掌貼在牆上,示意和他貼貼,然而這黑衣男人就同被定了身,什麼反應也沒有。
景音突然湧起股極大的挫敗感。
以往互動的小朋友們都會給她強烈的反饋,這名男子,莫名激起了她的好勝心。
她微惱,仔細分辨了下他的身後,并沒有看到年輕的女性。
于是湊上前去,紅唇輕貼在涼涼的透明牆壁上。
男人終于動了。
他跑了。
“靠!”
景音在水下吐出一串泡泡。
她遊上水面換了口氣,再次潛下水。
牆外的人已經換了另一名藍影男子。今天的男遊客似乎還挺多。
景音從身旁困了條小魚在手裡,送到男子腦袋邊,藍影子看起來很興奮。
她這才滿意,看來不是自己業務能力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