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死,也應該拖個墊背的。
他物色了幾個人選。第一個是給妖怪們送食物的人類,那個人類每天都會進來,他有許多機會。可那個家夥看着畏縮又可憐,大概對于整個實驗室,也隻是無關緊要的小蝦米而已。
第二個是抽他的血,割開他的皮肉的研究員,他們一周見一次面,在麻醉藥物進到身體之前,他應該有足夠的活動時間。可他發現那個研究人員,也隻負責最基礎的采集樣本而已。
第三個……
林燼還沒找到下一個目标,一隻瘦弱可憐的狗崽被關進了屋子裡。
自诩強大的妖怪們一擁而上,将狗崽的食物洗劫一空。林燼面無表情地看着鬧劇發生,一轉眼,發現被搶了食物的狗崽也面無表情,連叫都不叫。
他困惑,但很快反應過來,或許狗崽的父母已經在抓捕過程中死去,年幼的狗崽受到沖擊,沒能緩過勁來。
聽到這裡,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貼着林燼身側躺了下來。他心說不是的,那時候他沒反應過來,是因為不知道盆裡裝的是食物。
以前他吃的都是營養劑,雖然曾經在另一頭狼那裡得到了一塊肉,可那塊肉也沒給他留下太多記憶。
安德烈有點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己小時候在林燼眼裡一定傻了吧唧的,不太聰明。他臉紅,一邊嘤嘤嘤一邊貼着林燼的身體蹭蹭,可緊跟着就聽林燼接着道,“那時候我就想,我們為什麼會落到那個地步呢。”
“為什麼都生于這世上,偏偏苦的就是我們。”林燼眯起眼睛,手不再動了,“人類好像覺得這片天地屬于他們,而且是隻屬于他們。”
對于外面的東西,林燼其實沒什麼欲望。他最快活的那段時日,還是在一望無際的銀白的雪原。那時候他可以獨自在雪境奔襲,穿過蓄積而起的松軟厚雪,跨過漫長的距離回到家裡。
家裡好像也沒什麼東西,但對于他來說已經足夠。
那種日子是從什麼時候結束的,林燼仔細想了想,大概是打從父親第二次離家,自此沒了音訊,他不得不快速成長起來,為了族群每一個尚未長大的幼崽,他再不能自由地在雪境裡奔跑,每一次離開,他都背負着愈發沉重的任務。
他無法做得像父親一樣好,對于族群而言最為重要的食物和藥材都逐漸見了底。他疲累不堪……
“然後呢?後來怎麼樣了?”
安德烈急匆匆地起來,伸出舌頭舔了舔林燼的臉。可林燼沒有揍他,隻是摟着他的脖子,低聲道:“後來我就被抓進去了啊……”
他在最絕望的時候遇到了那隻狗崽,才再度生出要反抗的想法。他想帶領妖怪們離開,雖然大家來自不同的族群,可聚在這裡,命運像是有相似的苦處。
“我那時候就想,得送他出去才行。他還那麼小,離開的話,還有很多希望,未來一定還會有好轉的機會。”
林燼有些煩悶了,越過安德烈拿了床頭櫃上的煙盒。可是香煙被遞到嘴邊,他又沒有點。
他隻是長久地銜着香煙濾嘴,把柔軟的部分咬得變了型。
“但我高估我自己了。最後是我出來了,他再沒能走出來。”
說着,林燼又眯起眼睛打量着身側的大狗。幼崽的身形仍在腦海裡,清晰無比,他越看越覺得和安德烈很像,“說不定你們是親戚,你真的和他長得很像,但他是銀色的眼睛。”
安德烈難過極了,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話來。他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舔着林燼的臉頰和手背,然後在心裡催促着,想要讓林燼再問問他尴尬期的事情。
他隻想着自己度過尴尬期就帥得一批了,忘了告訴林燼,他的眼睛也是在長大之後變色的。
現在怎麼說?他說了,林燼會不會覺得他是妄圖頂替記憶裡死去的狗崽?
最重要的是……
安德烈直勾勾地看着林燼,澀聲問:“你恨人類嗎?”
“……你覺得呢。”林燼無力地笑笑,沒有再跟安德烈多說。他拍了拍狗腦袋,脫力的身體漸漸滑了下去,“睡覺吧,安德烈,今天真的太晚了。”
确實是太晚了,但夜裡安德烈睜着眼睛,怎麼都睡不着。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最佳機會。
他應該早跟林燼坦白,他活下來了,他被緊急調度過來的特殊部隊帶回了基地,和許多人類妖怪共同生活在一起。
但現在,這種話還怎麼說得出口?
他要怎麼越過痛苦不堪的過去,告訴林燼,現在他的立場在人類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