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氣竈上的鍋子煮了，咕咚咕咚翻湧上來的泡泡把牛骨湯的鮮香甜美都散溢在空氣裡。

背後的水槽裡傳來“嘀嗒”響聲，是沒擰緊的水龍頭，蓄積着水滴落進了底下的容器，聲音清脆，帶着能讓人放松的節奏感。

這本來應該是溫馨的晚飯時間，可因為林燼的話，安德烈卻有些不冷靜了。他試圖安撫林燼，“不是啊，燼哥，我是真的中了獎……”

因為不知道澤維爾編出的借口到底是什麼，安德烈也無法說得太詳細。他隻是滿臉誠懇地看着林燼，想要讓林燼放下戒備。

可聽了安德烈的話，林燼不為所動。他回身，将剛剛那個配送員暴露出來的異樣一一說給安德烈聽，末了又沉聲補充：“我知道你中了獎，警察應該隻是頂了配送的工作。”

拿不準林燼是怎麼想的，安德烈隻能配合露出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他抓着湯勺的手緊了緊，“可是警察為什麼要……”

是啊，警察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心底不好的預感漸漸浮上來了，安德烈顧不得掩飾，緊盯着林燼的臉。他意識到林燼的敏銳全因為林燼早有防備，可林燼為什麼呢。

他為什麼要這樣草木皆兵。

林燼回答不上來，反倒開始後悔，自己跟安德烈說得太多了。他抓了抓頭發，主動站起來朝着開放式廚房走過去，端着安德烈已經準備好的新鮮菜肉往客廳矮幾上放。

“也對，可能就是我多想了。”

因為這個插曲，這頓晚飯，安德烈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他不想讓林燼多想，于是盡量調動情緒，裝得一如往常的樣子，給林燼燙了不少菜，放進林燼手邊的小碗裡，“燼哥你多吃點，今天真的事情太多了。”

晚飯就着電影，兩個人吃了一個多小時。飯後安德烈收拾了廚房，沒有像昨天那樣，擠進林燼的房間去，鬧着要一起睡。

其實他知道，今天應該是合适的時候。一來昨晚他和林燼已經一起睡了一覺，林燼對他肯定沒有那麼防備了。二來今天在店門口的騷亂，勢必會讓林燼擔心他的狀況。

如果他要開口說進去睡，林燼肯定是不會拒絕的。

可他沒有，他覺得自己今天有必要獨自待着。

等到夜深人靜，安德烈坐起身，拆了單人沙發上的紙箱。他翻了翻，裡面厚厚一摞子現金，是他以前看着習以為常，但現在看着隻覺得危險的數額。

害怕林燼會發現自己不是窮光蛋，安德烈隻能咬着後槽牙，把現金分散着塞進了沙發縫隙間。藏好了錢，他才拿出來自己的手機開了機。

手機下面，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紙袋，但安德烈暫時懶得管了。他開機第一時間給澤維爾打了電話，接通的第一秒，就忍不住沖澤維爾撒氣，“誰讓你直接過來的！”

澤維爾正在吃宵夜，一聽安德烈居然不感激自己的體貼，張口還是埋怨，脾氣也跟着上來了。他重重地放下筷子，嘲諷，“你他媽要錢，還是現金，我讓誰給你送合适？人家快遞根本不接！老子臨時買票飛過來，你還話多是不是？”

安德烈噎了一下，也知道自己對澤維爾發脾氣有點不應該。可他還是氣惱，抓着頭發呼噜了一把，很小聲地埋怨道：“我燼哥都懷疑你是警察了！你就不能落地了随便找個跑腿給我送嗎。”

澤維爾一愣，毫不留情地提醒：“你燼哥敏感得有點像是犯事兒的人了，你小心點，安德烈。”

安德烈：……

挂了電話，安德烈才躺回到沙發上。他把手機壓在枕頭底下，雙手抱胸，想要讓自己的情緒降下來，可冷不丁地，又想起來他剛進到林燼家裡的那天。

那天他坐在單人沙發上，電視裡正播報着大年初八的妖怪殺人案。他記得很清楚，當時林燼一邊吸煙一邊用眼神審視他。

就好像真的在懷疑他是那個兇手。

可那時候，安德烈根本無暇多想。他眼裡隻有林燼那張臉，尤其看着灰白的煙從林燼的唇瓣間絲絲縷縷洩出來，往上升騰着模糊了林燼的臉的時候，他更是五迷三道，腦子都不甚清醒了。

現在因為林燼對澤維爾的懷疑，安德烈才終于抓出來那些曾經被他略過的細枝末節。過多的紛雜的東西在腦子裡亂作一團，他緩慢呼出一口長氣，盡可能把肺腔裡的濁氣都吐了個幹淨，轉身把臉埋進了枕頭裡。

他要相信林燼才行，無論如何，他必須相信林燼。

這個晚上，對于安德烈來說就是個不眠夜，對于林燼來說，亦是。

林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着。因為晚餐前出現在家門口的陌生妖怪，他久違地生出一種後悔來。

不應該讓安德烈留在家裡的，他是理智冷靜的妖怪，知道事情應該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況且在安德烈出現之前，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向自己求助的妖怪。那時候他會想辦法給對方介紹工作，或者交付足以捱過一段時日的現金，那都是合理而妥帖的處理方式。

像這次直接帶着安德烈回家，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也是他不冷靜的時候做出來的決定。

林燼不想承認，但那天在辦事處門口，看着安德烈頭頂咻咻冒出來的耳朵的時候，他時隔許久又想起那個死去的幼崽。

安德烈和那個死去的幼崽一樣，都有一對藍黑色的三角耳。可他們到底是不一樣的，在林燼的印象中，那個瘦弱的幼崽根本不笑，不笑不說，他甚至沒有可以稱之為“情緒”的存在。

幼崽是某一天突然出現的，林燼自然以為這是又一撥被抓捕進來的“素材”。那時候他已經見慣了死亡，可幼崽的出現，于他而言又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