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的情緒崩潰得毫無預兆,淚水從眼眶裡溢出來的時候,他的話音已經顫抖着,無法繼續往下了。
他甚至直不起身來,一開始還能撐着門框嗚嗚咽咽,可漸漸地,便矮下身去,最後直接在林燼面前跪下了。
安德烈這一跪,吓得林燼倒退兩步,酒徹底醒了。他雲裡霧裡地搞不清狀況,原本還想發兩句牢騷,可低頭的瞬間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沒穿衣裳,傷痕被看見了。
終于是弄清楚了安德烈在哭什麼,林燼掉頭回房間,也顧不得身體還沒完全擦幹,随便翻出來一件居家服就套上。
而後他再度走向安德烈,想要安撫人,可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于是最後隻緊了緊浴巾,在安德烈面前蹲下,低聲道:“别哭了,這又不是什麼很嚴重的事情。”
“你怎麼這麼多愁善感呢?我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嗎。”
林燼無奈,因為感受到了安德烈流露出來的悲傷,于是盡量緩和了态度。
他沒有表現得不耐煩,但又确實不會安慰人,隻能拍拍安德烈的肩膀,“不要哭了,這麼點事,你哭成這樣,像什麼話。”
林燼說話時語調溫和柔軟,像是曾經被剖開胸膛,于他而言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林燼越是這樣,安德烈就越是絕望。他抓着林燼的手不停抽噎,滾燙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林燼手心裡,很快便沒了溫度。
顫抖的視野裡隻餘下林燼的手,那隻布滿傷痕的手被他緊緊抓着,像是救命浮木一般,穩穩支撐着他的身體。
他說不清自己是怎麼想的,腦子裡的東西亂作一團,隻一個想法突破重圍,叫嚣着沖了出來——
他要殺了那些家夥。
真正做錯事的人,必須要付出代價才行。
這樣下定決心了,安德烈還是止不住哭。他埋着腦袋不敢再看林燼的身體,最後是被林燼擒着胳膊從地上強行拉起來。
原本連看他走進房間都厭煩的男人,這次主動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在床沿坐下,重複道:“不是什麼大事情,你不要哭爹喊娘的。”
安德烈讷讷地“嗯”過兩聲,又抽噎着擡頭,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盯着林燼瞧,“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他聲音沙啞,說話時看着林燼的眼睛,還有些沒底氣,像是擔心林燼會把自己一腳踢出去。
但林燼如他記憶中那般,是嘴硬心軟的妖怪。
晚上洗了澡,安德烈如願在林燼的房間裡住下了。他趁着林燼去衛生間的功夫,把林燼的枕頭和自己的新枕頭調包。
等到林燼出來,就看見安德烈已經乖乖躺在床上,面朝着他的方向,藍黑色的尾巴在屁股後頭亂掃,看着就像是心裡不幹淨。
“尾巴收起來。”
自己床上躺着個妖怪,這感覺于林燼而言有些過于怪異了。他不太能适應,磨蹭着在房間裡兜兜轉轉,直到被安德烈叫了兩聲,才擡腳朝着那張雙人床走過去。
林燼在床上躺下,打開自己那張薄毯,遮蓋住身體。他自我說服,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跟安德烈睡一張床而已。
雖然他明知道安德烈好像對他有想法,可今天是不一樣的。
林燼認定了安德烈是因為剛剛進入社會,對自己有點雛鳥情節,才會在看見自己身上的傷痕的時候情緒崩潰,他得讓安德烈情緒穩定下來。
他不是表現出來的那種狠心的妖怪,相反,認識他的妖怪都知道,他是有責任心,有承擔族群的自覺的妖怪。
這樣的林燼是很招眼的。
他強大,美麗,身上背負着仇恨和許許多多無法言說的東西,許多妖怪欽慕他、敬畏他,也有不少如安德烈這般,想盡千方百計,就為了湊到他眼跟前。
但真要說起來,安德烈和那些妖怪又是不一樣的。畢竟林燼在這裡定居以來,這是頭一次,有妖怪住到了他家裡。
不過林燼知道,也隻是到此為止了。
随着“咔哒”一聲響,房間陷入黑暗之中。
林燼平躺在床上,聽着身側傳來另一道呼吸聲。那聲音平穩極了,給林燼一種刻意為之的感覺。可他無法,他不願意挑明,隻能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盡快進入睡夢。
冬日的夜很是寂靜,在黑暗中,沒有人算得清時間是以怎樣的速度流逝的。林燼雙眼合着,呼吸也趨于平穩,可不知道是過去多久,他終于還是無奈地睜開眼,低聲叫:“安德烈……”
磨蹭了許久才靠近林燼幾公分的安德烈身體一僵,從林燼的語氣中,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發現了。他懊惱,面頰在寒涼的夜裡散發着不正常的熱度,靜默許久,才用帶着很重鼻音的聲音解釋:“對不起,我隻是想靠你近一點。”
嘴上說着道歉的話,但安德烈并沒有悔改的意思。相反,意識到林燼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意圖之後,他索性不再裝了。
他大幅度朝林燼的方向蹭了蹭,最後指尖伸展開來,終于摸到了林燼的手臂。
隻一瞬間的事情,安德烈便感覺到自己掌心貼着的手臂肌肉變得緊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