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動搖的人心
透明的液體中緩緩升起一個氣泡,到達頂端的時候,碎裂開來,重新融入周圍的環境之中,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昏暗的燈光經過折射,讓整個空間顯得不那麼真實,就好像此時浸泡在液體中的她,也僅僅是睡着了一樣。
理查德靜靜地看着異能維持裝置中的薩拉,柔弱的身影倒映在他的墨鏡上,不知道那鏡片之後的雙眼中是怎樣的神情。
“是你們害死了她!你們這群殺人兇手!”
“有一說一,她是自殺的哈,大家都看到了。”
“隻是說說而已,誰讓她聽進去了啊……”
“就是,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如果她當時把預測結果說出來了的話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她把預測結果說出來的話你們就又會是另一番說法了,反正你們這群人渣總能找到理由的!”
“估計稻草人自己也沒料到這茬,我開始有些同情他們了。”
“是啊,這就叫敵在本能寺,比起強大的對手,豬隊友更讓人頭痛。”
“我說人都死了你們就積點口德吧,還是說覺得下輩子還這些陰德債綽綽有餘?”
“我這輩子都差點沒了,還說什麼下輩子。”
……
短短一天時間事态近乎兩極反轉,薩拉的死再次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她最後的預言似乎讓不少人受到了觸動,輿論風向漸漸偏向了同情和惋惜,畢竟斯人已逝,對死者出言不遜這種事,大部分的人還是有一定忌諱。
“太過分了……”津島咬了咬牙,狠狠地說。
“薩拉小姐,為什麼……”祐末捂住嘴巴,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在地上。
“給。”太宰溫柔地遞手帕給祐末,“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哭腫了的話可就不好了哦。”
“對不起……”祐末接過太宰的手帕,深深地低頭啜泣着。
太宰轉頭看了一眼國木田,無奈地苦笑:“沒想到剛把國木田君的壓平就又遇到這樣的情況,不過這次我也沒辦法了,因為就連我也很想皺眉。”
“太宰,剛才直播裡,薩拉小姐是真的死了嗎?”國木田低着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師?!”津島不敢相信自己尊敬的老師會說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話。
“嗯,以我多年的自殺經驗來看,她的确是死去了。”太宰卻好像早已料到一樣,十分平靜地回答。
“可惡!”聽到太宰的回答之後,國木田怒吼一聲,一拳砸在牆上,津島這才看到國木田臉上滿是憤怒和不甘。
“老師……”
“我又眼睜睜地看着他人在眼前死去了。”國木田痛苦地說,捶向牆壁的那隻手也止不住地顫抖。
“雖然我想過可能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也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太宰将一隻手疊在國木田的拳頭上面,“我也什麼都沒有做到。”
“太宰先生……”津島抿了抿雙唇,“沒想到昨天還在聲讨薩拉小姐的網友,今天卻又開始為她說話。”
“可是,再怎麼為她說話也無濟于事了。”祐末擦幹眼角的淚水,搖了搖頭,“真是諷刺,如果薩拉小姐知道人們那麼洶湧的憤怒因此就平息了的話,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不會平息的。”太宰平淡的語氣裡卻摻雜着冰冷的氣息。
“什麼?”津島和祐末都擡起頭來,在一旁的國木田卻把頭低得更深了。
“的确,薩拉小姐的死讓輿論的風向發生了變化。”太宰看着兩人的雙眼,“大家都開始同情憐憫她,人們的憤怒似乎真的得到了平息,但是……”
“但是?”
“異能者的呢?”
兩人瞪大雙眼,太宰看着他們的那雙眼中,沒有一絲光。
“異能者的憤怒要如何平息呢?”
“太可惡了!隻是因為沒有用刀,那些家夥就不覺得自己是在殺人了嗎?”異能特務科的指揮車内,一名隊員憤怒地砸了一下操作台,屏幕上的畫面甚至都跟着抖動了一下。
“薩拉修女明明就是被他們給逼死的!”另一名隊員也義憤填膺地說。
“他們真的認為其他人為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了。”
“明明對異能一無所知,這群人——”
“住口。”背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抱怨的隊員們頓時安靜了下來,他們僵硬地轉頭,看到自己的上司微微眯着雙眼看着自己。
“長……長官。”
“就憑你們剛才的發言,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把你們的名字從特務科的名單中清除掉。”安吾壓低了聲音。
“對不起……”衆人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可是,長官……”卻還是有一個新人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住内心的不甘,他擡起頭,像是求救一樣看着安吾。
“特務科的使命是什麼?”安吾直視那個目光。
“是……和平。”新人心虛地垂下眼。
“為了讓愚民們在長時間的和平下失去危機感,享受幸福。”安吾扶了一下眼鏡,“這是前任種田長官的理念,雖然我現在的理念有一些差别,但作為理念核心的‘和平’是不會改變的。我很高興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但是,這樣的情緒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尤其是作為異能特務科的一員,更需要小心謹慎。”
“抱歉。”
“等這次事件結束之後,我再找你們要檢讨書吧。”安吾說完,不自覺地露出苦笑。
我大概,也得交上好幾份檢讨書吧……
他看着指揮車屏幕上的言論,嘴角又緊抿起來。
雖然他剛才對那名新人這麼說了,但他其實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現在的形勢就像是一輛加滿油的汽車被一隻無形的腳踩死了油門一樣向前狂飙,呼嘯駛過的聲音能讓每個聽到的人都感受到危險的臨近,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地方以這樣的速度撞上什麼東西。
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它疾馳着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仁成宅。
“你要去做什麼?”香織看着一言不發就打算往外沖的加荷裡斯,立刻出聲阻止。
“做什麼?”加荷裡斯冷哼了一聲,擡手指着客廳裡的大屏幕,“看到那種事情你們難道真的能無動于衷嗎?!”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香織挑眉。
“就算我聽不懂她說的什麼也能理解!她被網上那些蠢貨給害死了!”
“就算如此,你現在是想去做什麼呢?在大街上去大吼大叫,随便抓一個路人揍一頓出氣?”香織的語氣有些輕蔑,“你覺得這樣做會讓形勢更清晰還是更混亂呢?”
加荷裡斯愣住了,他握緊雙拳,死死地咬住牙關。
“帕西瓦爾。”高文突然出聲,“剛才那位修女小姐最後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香織眨眨眼,然後幽幽地把剛才薩拉的話重複了一遍。
“是嗎。”高文低喃,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真的覺得沒關系嗎?”加荷裡斯似乎冷靜了一些,他看着仁成,仿佛要從那張無表情的臉上挖出些什麼來,“剛才的直播裡,跟修女一起掉下去的是小光吧。”
香織和高文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
“之前的那次直播采訪中也是他保護了修女,我想她對他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加荷裡斯眯起雙眼,“他為什麼會在稻草人那邊我暫且不問,但現在他重要的人死去了,你這樣放着他不管真的沒關系嗎?”
仁成回看着加荷裡斯,神色平靜。
“沒關系。”他說完就轉過身離開了,“不如說,這樣更好。”
“蘭斯洛特?!”高文有些驚訝仁成冷淡的态度,怒從衷來,“光先生現在不知道會有多痛苦!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阿仁……
香織看着仁成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抛開主觀好惡,她也和高文是相同的意見,隻不過他和高文的意見略有出入的是,她不覺得阿仁是真的不近人情,他的情感或許的确沒有正常人那麼豐富,但對待小光應該不會這麼故作疏遠的才對。
隻有加荷裡斯隐隐覺察到了仁成的意圖。
“他需要為他犯下的罪行負起責任來。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想起了仁成曾經說過的話,那時他因為小光的死而疼痛到休克入院,而這一切甚至都是他自己期望的。
可是……
即便知道,加荷裡斯也還是忍不住感到悲傷。
用這種方式去成長,不覺得太過痛苦了嗎?
稻草人據點。
“喂……光小子。”萊特看着不知道多久沒眨過眼的小光,擔憂地伸出爪子在他面前晃悠着。
“薩拉會變成這樣,是有幕後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