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下篇

往三島神社的方向走，跨過347省道，距離之前倉庫火災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叫龜田川的河流，河流上架着一座橋。

津島雙手搭着欄杆，雙眼無神地看着安靜流淌的河水，阿槙倒下的那個畫面無數次地在他腦中回放，畫面的色彩也從鮮明逐漸暗淡直至變成黑白色，就像是阿槙的生命消逝一般。

他攤開自己的雙手，靜靜地看着，視線仿佛突然變成了一片血紅色，包括他的雙手和橋下流淌的河水。

原本安靜的河水突然變得狂躁洶湧起來，帶着如同洪水般要将一切都吞噬的氣勢朝他沖過來，津島睜大雙眼，心裡升起一股恐懼，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他連忙轉身，本能地想要逃跑。

“你還要跑到哪裡去呢？”就在他剛邁出第一步的時候，身後的一個聲音把他拉回到了現實世界中，津島愣了一下，才發現，沒有什麼血紅色，龜田川的河水依舊安靜地流淌着。

“再往前走就是小路了，順着小路下去就是笹流蓄水庫，我先告訴你，入水自殺的感覺可不好受。”

“說得跟真的一樣……”津島知道身後是誰，他現在心情很不好，語氣自然也好不起來。

“因為我曾經這麼幹過，然後被國木田君撈上來罵了一頓。”太宰的語氣如同龜田川的河水一般平靜，“他會盡自己最大努力不讓任何人死在自己面前，哪怕是我這樣的人也一樣。”

“那也是因為您是老師最好的搭檔啊。”津島自嘲道，“和我不一樣……”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和國木田君忘記跟你說明了還是怎麼的，你似乎對‘武裝偵探社’有很深的誤會。”太宰朝津島走過去，“你好像一直認為‘武裝偵探社’是一個絕對正義的組織，所有成員都必須是正義和公平的化身。”

“難道不是嗎？”津島苦笑。

“那你要不要猜一下，我的上一份職業是什麼？”

這個問題來得有些突然，津島疑惑地轉身，然後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宰，眼裡含着冰冷尖銳的光芒，平靜河面反射的微光在臉上忽明忽暗地搖曳着。

津島感覺到後背吹過一陣冷風，汗毛不自覺地豎了起來。

眼前這個人不是平日裡親切溫和的太宰先生。

“是……什麼？”津島勉強維持住表面的鎮定。

“是Mafia哦。”和平日裡不一樣的太宰先生微微一笑，說出了津島怎麼也想不到的一個詞。

“别開玩笑了……”津島扯了扯嘴角，渾身上下由于恐懼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雖然他嘴裡這麼說着，但心裡卻很清楚太宰先生應該不是在開玩笑，因為他臉上的微笑，就像是死神的微笑一樣。

在這個寂靜無人的夜裡，在這個隻有彼此的小橋上，眼前這個人一定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在瞬間殺死自己，然後讓自己陳屍在龜田川的河底，自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你在害怕。”太宰在離津島五米遠的地方停下，用陳述的語氣說着這句話，“我知道你不怕死，那你現在在害怕什麼呢？”

津島的右腳往後退了一步，但他克制住自己左腳沒跟着往後退。

“害怕承認這樣的武裝偵探社嗎？”太宰眯起雙眼，“還是說，害怕承認自己原本憧憬的公平和正義隻是被欺騙的結果。”

“國木田老師知道嗎？”津島用掙紮般的語氣問。

“整個偵探社，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太宰語氣有些嘲諷，“國木田君是知道這一切，也仍然堅持着自己的理想。他也有過無法拯救的人，也面對過無能為力的時候，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那個世界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抵達的，他早就做好了終其一生都無法實現理想的覺悟，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停止腳步，曾經沒有，現在不會，将來更不可能。”

“我……”

“稍微遇到一點小事就能輕易放棄的東西，根本就談不上理想或者信仰，充其量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

“我也是做好了覺悟的！”津島大喊出來，但在太宰看來，那隻不過是無能狂怒罷了。

“那我現在就來告訴你，你那所謂的‘覺悟’到底是什麼。”太宰往前跨了一步，逼近津島面前的同時，拿出一把手槍抵着他的額頭，“你以為是自己殺死了十六夜槙？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剛才我和國木田君的讨論你全部當做是廢話，但有一點你要給我記住，你的左輪，用的是銅彈頭。”

“銅……彈頭？”津島額角冒出一滴冷汗。

“你以為國木田君給你的隻是一把玩具嗎？”太宰收回手槍，“在給你之前，我們都跟你強調過，這把槍打中人的話，會死的。你不會以為這是在吓唬你吧。”

“什麼意思……”

“銅彈頭是軟性彈頭，使用銅彈頭的槍支，打出去的子彈在打進人體的時候會變形，彈頭變平，穿透力變弱，子彈的能量大部分會傳遞到人的體内，對目标造成巨大的傷害，彈頭最終也會留在身體中，不會造成貫穿傷。”太宰冷冷地說，“這麼說你懂了嗎？”

“不會……造成貫穿傷……”津島愣愣地看着慘白的地面。

他記得醫生的話，阿槙的緻命傷是心髒的一發貫穿傷。

“看來你終于明白了。”太宰雙手揣進衣兜，“所以說，你那慢悠悠的子彈沒有打中任何人，别給我自以為是地就覺得已經手染鮮血罪孽深重，還對國木田君說出那樣無禮的話，他的理想和決心不是像你這樣的小鬼能随意評論的。你還不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或者說即将面對的是什麼，你的‘覺悟’，隻不過是一個念起來比較帥氣的詞語罷了。”

“但是，牆壁上隻留下了一個——”津島的反駁已經有些無力，他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他想到在屋裡的時候，太宰先生說的話：

“在這個存在異能的世界裡，你以為自己的感覺能有幾分可信度呢？”

然後，他想到了阿槙的異能，空氣子彈。

腦中再次浮現出阿槙對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的情形：

“修治，你記着……這不是你的錯。這絕對不是你的錯，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現在回想起來的話，那個時候阿槙對自己說這句話的語氣更多的是單純的強調的意思。

但自己一直認為他隻是在安慰自己，難道說，他當時就知道心髒的那一發子彈不是自己打出去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真正的兇手……

“就怕他開始鑽牛角尖，認定這件事是自己的錯。這就正中敵人下懷了。”

“我也很擔心。”

想到在屋裡，太宰先生國木田老師的談話，津島心裡感到十分愧疚。

“太宰先生，我……”津島低下頭，混亂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現在的時間是22：30，距離國木田君的就寝時間還有30分鐘。”太宰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津島眨了眨眼睛，然後邁出腳步往前奔去。

“還是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嘛。”太宰轉過身，看着津島迅速跑遠的背影，溫柔地笑了。

國木田洗好兩個玻璃杯從廚房裡回到客廳的時候，就聽到屋子的大門被“砰砰砰”地敲着，于是他放下杯子去開門。

打開門，不出意料，是跑得氣喘籲籲的修治回來了。

“呼……老師……我……”

“先進來吧。”國木田輕歎一聲，喘成這樣是沒辦法好好說話的。

國木田給津島倒了一杯水，然後坐在沙發上，等着他開口。

“呼……”津島喝了幾口水，呼吸終于平緩下來，他看向國木田，雙唇緊抿，握住玻璃杯的手指緩緩用力。

太宰那家夥到底說得多過分啊……

見津島這副模樣，國木田不禁開始猜測。

“國木田老師。”最終，津島還是鼓起勇氣，看向國木田，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剛才對您說了那樣無禮的話，真的是非常抱歉！”

國木田笑了一下。

“明明您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卻擅自做出錯誤的判斷……”津島一直低着頭，緊繃着身體，“很多事情，原來都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我卻始終自己為是地覺得它們都應該是我期待的那樣……”

“所以，現在你明白阿槙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了嗎？”國木田認真地問。

“恩……”津島微微點頭，然後擡起頭來，“另外，關于阿槙的死，我有一些在意的地方。”

然後，津島把自己剛才的思考對國木田說了。

“原來如此，阿槙最後說的‘不是你的錯’是這個意思麼。”國木田扶了一下眼鏡，“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我們會認真考慮的。”

“謝謝老師。”把這件事說出來，津島覺得心裡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疲憊感也随之而來。

“辛苦你了。”國木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國木田老師……”津島突然覺得兩隻眼睛脹得慌，他憋住氣，聲音哽咽，“真的對不起……”

國木田收回手，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

“太宰對你說了什麼嗎？”

“不是太宰先生，是我自己——”津島慌張地擡起頭，國木田又拍了拍他的肩。

“太宰的出身是Mafia，這點他已經對你說了吧。”國木田安慰道，“最初和他搭檔的那段日子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煉獄裡煎熬一樣，毫不誇張地說，那個時期的他在我看來就是一灘爛泥，是惡魔加惡靈加窮神的集合體。”

津島睜大雙眼，扯了扯嘴角。

有……有必要說得這麼過分嗎？

“偵探社裡我是被他迫害得最慘的一個沒有之一。”國木田覺得胃有那麼一點點痛。

就一點點。

“辛……辛苦您了。”津島看國木田的表情實在不像是在說謊。

“所以說，那人大部分時候說的話你都可以當做是廢話，不用放在心上的。”用兩句話鋪墊了一下，國木田說出了重點。

“哦……”津島愣愣地點頭。

“不過。”國木田轉折了一下。

津島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了。

“太宰那家夥雖說大部分時候都很煩人也很容易惹人生氣，更是少有正經模樣。”國木田說着，認真地看着津島，“但是修治，你要記着，隻要是太宰冷着一張臉對你說的話，你就一定要好好地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