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根琴弦被撥響,窗外吹進的風惹得那張被随意放在桌面的譜子朝前飛了點。譜子外面上了塑封,裡面已經很舊了,邊角處甚至起了毛邊。
他将譜子拿起來撫走上面被風帶來的雨水,連同吉他一起擱到身後的床上。
陳向喧起身關上窗戶,扯過被風揚起的窗簾,拉緊。
眉頭微蹙,他從手邊的煙盒抽出一支,窗簾和窗戶又被打開一點縫隙,他看着被放在吉他上的譜子,夾着煙的手輕敲起桌面。
一下,兩下。
陳向喧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劃過,像是撫摸着什麼。
這是他回到家後彈的第無數次,這張譜子早就被刻在了腦子裡,但每次彈的時候又總會拿出來,像是一個習慣,更像是一種惡疾。
今天實在是個神奇的日子,他翻遍了各種日曆app的宜忌,沒有一個說今天不宜出行。
俞知遊,一個死了五年的人,就在今天,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恐怖片橋段,也不是他将死出現的幻象,那是活生生、會說話、會吃東西、會看着他的——俞知遊。
早知道就不回那條短信了。
他也沒想到世界這麼莫名其妙,還是老天爺看他這幾年過得太平淡,就想給他個驚喜,天大的驚喜。
前幾天琴行學生參加比賽,臨上場緊張到肚子不舒服,陳向喧無法說話,愣是拿着他那部手機去社交了一番。
别人也看不懂手語,他隻能做個“等等”的手勢開始打字,讓手機朗讀出内容。
社交讓他疲累,手機也讀得開始發燙。學生很争氣,調整好心态後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這個學生其實也不小了,二十五歲。
陳向喧曾問過他為什麼這個年紀突然想學吉他。
他說,因為工作不順,就想找個愛好調整心情。
這次結束後他也沒課了,算是為陳向喧的教學畫上句号——不錯的名次、學生的誇獎,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陳向喧以為那次就是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學生,誰知道今天晚上他又給陳向喧發來微信消息:為了感謝你助我圓夢,今天晚上在琴行附近請你吃飯,把另外兩個老師一起帶上!
陳向喧本想拒絕,奈何肚子不争氣,想着去吧,最後他買單就好了,也好久沒這麼熱鬧了——莫名地,他很想去。
安豐是琴行的架子鼓老師,何倉和陳向喧一樣是吉他老師。他倆平時就愛黏着陳向喧,不為别的——他們話多,隻要這倆人在,陳向喧的手機就用不上。
雖然吵耳朵,卻也避免了别人得知他不會說話後用同情加好奇的眼神打量他,最後再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陳向喧就又要掏出手機打字:沒關系。
安豐和何倉聽到要去吃飯,立馬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其實下班點早就過了,他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習慣性地待在琴行裡敲的敲彈的彈。
“李叔,那我們走了啊!”安豐朝着一個抱着吉他的男人擺手,“放心,我會看着陳向喧回家的。”
男人看着陳向喧,陳向喧比畫着: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那家店不遠,他們三人也常去吃,味道确實不錯。他們家的炸年糕尤其好吃,安豐每次能吃四串。
“那個學生沒課了吧?”安豐看向陳向喧。
陳向喧點頭。
“一個月能學成這樣也是挺厲害,”何倉甩着手裡的電瓶車鑰匙,“我當年學的手都打水泡了,恨不得把吉他一把火燒了。”
“那不還是彈到現在,”安豐說,“要不你還是和我學學架子鼓,那可比彈唱帶勁。”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笑鬧着走到小院大排檔,隔老遠就看見一人站起來揮手,那家夥,可比外面那些攬客人的賣力多了。
陳向喧用手機打出:不好意思,來晚了。
“嗐,說這些,”他又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我還喊了個朋友,他馬上就來,咱們先點。”
“你在這裡還有朋友啊?”安豐問,“我記得你上次說自己是洪城的,來這邊找工作來着。”
“對,這邊離洪城不遠嘛,”手機亮了一下,他發語音給對面說着,“啊對對對,直走就能看到一個便利店,再拐個彎就到了。”
“我這朋友是江城本地的,他從外地回來有點事,來得急,也沒吃飯,我就想着幹脆一起,”他放下手機笑了笑,“他很好相處,别拘束啊,該吃吃該喝喝。”
“我們放得可開了,放心吧,”何倉說,“不過江城沒有洪城好找工作,特别咱們這一塊,銷售工作偏多吧?不過你這嘴皮子,銷售倒也适合。”
“别提了,我倒想找一個不說話的工作,奈何沒有啊,”他站起身望了望,“等會兒啊,我去接他。”
學生走得很快,留下三人在那裡坐着盯菜單。
安豐說:“不會是他女朋友吧?”
何倉擺擺手:“不至于,真是女朋友他早說了。”
陳向喧也擺擺手表示别問他,他也不知道。
坐在這裡挺無聊的,陳向喧幹脆拿出手機扒拉着,看看最近有沒有哪個學生需要解惑,發出去的招生廣告有沒有人聯系他。
十月份的天氣越來越奇怪,雨水特别多,他也要買上兩件衣服保暖。
特别是今天,早上還是晴空萬裡,下午天氣就變了臉,天氣預報說晚上有雨,他得早點吃完回去。
陳向喧拍了拍安豐,将手機遞上前:晚上要下雨,早點吃完回去。
安豐點頭:“知道了,你别擔心。更何況何倉還有小電驢呢,雨衣也有,一定能把你送回去。”
陳向喧啪啪打字:咱就不能不淋雨嗎?
“沒讓你淋雨啊,有雨衣,”安豐比畫着,“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