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公子這回可是冤得很,哪裡知道會被追到這裡,真是命大福大,虎口裡脫險了。”
“誰說不是,周玘,你來晚了一刻,我跟你說,我和杜老八去搬屍體時看到的可是真慘狀,苦了那幾個書生,白白替人挨了刀還沒處說理去。”
“是啊,書生最倒黴。”
武侯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顧晏钊跟人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聽他們說得起勁,也插一兩句話,幾人搜了幾圈累得筋疲力盡,最終無功而返,齊齊回坡頂偷閑歇着去了。
顧晏钊挑個人少的角落,也坐了下來,但他沒舒坦上半分,這份晦氣就被找了回來。
“周玘?”
身後的人聲毫無波瀾響在頭頂。
顧晏钊站起回身,還未眨眼,一把利劍已經出鞘,尖嘯一聲直挑面門,逼在了他眉心前,劍風帶起額邊碎發,遮住了顧晏钊那雙含嘲帶笑的眼。
他不慌不忙地看着來人,揶揄道:“秦大公子,這是做什麼?”
“你不怕我?”
秦觀晁目光銳利:“你知道我是誰,還這個反應不太對吧,怎麼瞧你的眼神,本都尉在武侯眼裡竟是不值一提的無名之輩了嗎?”
“話不能這樣說。”
顧晏钊笑眯眯地打斷他:“屬下這輩子還未曾被都尉拔劍相對過,都尉自然是響當當的人物,這份殊榮臨頭,享受還來不及,哪能隻顧着害怕?那不是給府君丢臉麼。”
秦觀晁皺起眉,掃他一眼,哼道:“是嗎?敢搬府君來壓我,你的膽子不小,怎麼練的?”
“武侯要的就是一份膽大心細,混口飯吃的能耐,哪敢自誇。”
“我倒是不知道你的嘴這樣厲害,昨日那啞奴莫說開口說話,就是有十張嘴,也不及你一人口舌。”
秦觀晁雖這樣說,但劍鋒仍不肯挪動分毫。
他急于求證,顧晏钊卻耐性好得很,陪他這樣站個把時辰也不在話下,這邊對峙剛起,那邊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武侯們見此情形,慢慢都圍攏過來。
“這是怎麼了?”
“秦公子為何拿劍指着周玘啊?”
“誤會誤會啊,周玘,快向秦公子告罪,賠個不是。”
顧晏钊伸手撥開他的劍,道:“秦大公子既然如此說了,那就是證明周某沒有嫌疑?”
秦觀晁沒接這話,卻也沒再施壓,順勢收了劍,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拍給他。
“昨夜大雨沖垮了最近驿站的馬廄,空不出人手去一趟蒼陵峰,府君要你将這封信送去蒼陵峰腳下驿站,交給驿卒即可。”
“幾十裡路,不給馬。”顧晏钊挑眉問:“真是府君的意思?”
秦觀晁冷冷地轉身:“府君的意思就是自行解決。”
周圍人一圈同情的目光,顧晏钊接過信,無奈地收入懷中,樹下武侯脫了靴,正在倒鞋裡的泥巴,擡頭見顧晏钊耐人尋味的表情,張嘴一樂,做了個“多保重”的口型。
顧晏钊歎了口氣。
……
送信這事倒不難,他腳程快于常人,兩個時辰不到就交了差,回來的路上卻不急着到府衙複命,轉身往山裡去了。
送信有專門的信使,哪輪得到顧晏钊一個武侯越俎代庖,今日信中内容不同尋常,府君再縱容他,也不會随手将此事交給一個外人。
因此顧晏钊前腳剛帶着那封輕飄飄的假信踏進驿站,後腳就迎頭撞上了汗流浃背趕到的嶽雎親信,兩人擦肩而過,顧晏钊壓下鬥笠,匆匆出了門沒與他相認。
秦觀晁有意刁難,誤打誤撞正合了他的心意,順手遞了個絕佳的理由讓他能早早脫身。
……
太子碑之名的來曆,說起來還是一段佳話。
相傳夔朝惠懿太子遷曾遊曆四方,為萬民授業請命,途徑雲州山下,見高峰入雲,如見青天慈悲開示,太子感及民艱,怆然淚下,跪向上蒼述罪,一片仁心慈愛感動肺腑。
太子死後,百姓自發在他當年跪誦之地立碑刻文,贊頌太子功德,久而久之口口相傳,此地就叫作了太子碑。
夔破周立,百年滄桑已過,如今碑文不再清晰,石碑卻永刻人心。
顧晏钊經過它時,停下腳步用絹帕擦淨了碑名,虔身行了一禮。
……
山上蟲鳴熱鬧不休。
紅底黑字的牌匾懸在頭頂,普光二字已經消磨了筆迹,唯餘一個孤零零的“寺”龍飛鳳舞地挂在一邊,壓彎了匾額。
怎麼瞧都不像還有人居住的模樣。
階外壑幽林深,暮霭沉沉,顧晏钊向上一步,站在普光寺前,望着眼前朱色斑駁的寺門,曲指叩了叩門環。
響過三回,寺内腳步匆匆,“吱呀”一聲,才傳來一個遲疑的聲音:“誰呀?”
顧晏钊低頭看着那隻警惕查看的眼睛,溫聲道:“過往的行人。”
門縫内的人謹慎地詢問:“行人?什麼人會到蒼陵峰來?”
顧晏钊回道:“為主家送信,途徑此處,見山路蜿蜒如結仙梯,便沿路向上尋訪。”
這地方往來的不是劫路匪盜,就隻有牛鬼蛇神了,上山的路連車轍都被抹平了,怎麼會有正經行人。
小沙彌想了想,試探着說:“你來幹什麼?”
不等顧晏钊開口,他又急匆匆地補充:“若是問路,順着這石階往下走二裡,見一處山石,上刻‘玄蒼二裡坡’五字,向右沿着路邊的銅鈴就能出去。”
“若是讨齋飯,這兒早荒了,沒什麼吃食,七八裡雲深處無人家,晚間還有猛獸出沒,害人性命隻在眨眼間,你、你還是早些下山去吧。”
顧晏钊目光下沉,依舊站在門前,擡手輕擋住他要關門的動作,道:“我來為故人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