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遠像一根紮在中間地帶的刺，不容忽視地将橫亘之間的鴻溝劃分開來，他們分立兩側，保持着應有的距離。

顧晏钊收回手，發現自己其實毫無立場去幹涉他的事，這個人到底如何跟自己沒有一點幹系，連過問都是無禮越界。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着何殊塵，若無其事笑道：“所以你那晚給我下的也……”

“不是。”

何殊塵不耐煩地打斷他，嗓音有些低啞：“二公子以為這東西能随便取出來？用在你身上的隻是摻了普通香料的軟筋散罷了。”

顧晏钊頓時啞口無言。

見他還不動，何殊塵又補上一句：“放心，他是第一次用藥，症狀維持一會後會昏睡，醒來不會記得發生過什麼，也不會留下什麼痕迹，最多……以為做了樁美夢，夢裡有人啰嗦着跟他說了話。”

顧晏钊又看了他一眼，終于把目光拉回到符遠身上，上前單手撐住椅背，拍了拍符四公子的臉，道：“馮诩是誰，認不認識他？”

何殊塵離他遠了些，符遠臉上的神态不那麼駭人了，他粗喘了一聲，遲疑着答道：“認識。”

他道：“馮家那個沒出息的……隻會躲在老爹和大哥身後的……廢物。”

“他和你，跟劉敏是什麼關系？”

符遠臉上的鄙夷擋都擋不住：“劉敏？劉敏是……是誰？”

顧晏钊面色一僵，回頭跟何殊塵對視一眼，無聲地質疑這藥的可靠性。

哪知符遠下一句就接上了：“他給老子提鞋都不配……那個膽小如鼠的蠢貨……他活該被人算計……”

顧晏钊：“……”

何殊塵替他接着說：“你都算計了他什麼？”

“他家裡，有一顆夜明珠那麼大的寶珠，是他家老祖宗從雲州山裡采出來的，劉敏誇得天花亂墜，說那東西價值連城，動辄能賣幾千兩銀子……雲州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隻是他們都當是吹噓的故事，因為……因為根本就不可能會有人能從雲州的山裡活着出來，劉敏多半是在說謊。”

“我一開始就不打算信他，直到我親眼見了當鋪裡，劉老太爺多年前抵的另一顆珠子，光芒四射，那是真的好東西，我就信了他的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放在劉敏身上也合适，顧晏钊問他：“你因此起了搶奪的心思？”

“你根本不懂。”符遠古怪地笑着，道：“它很珍貴，但是……但是，我不要那個……”

顧晏钊疑道：“你不要？”

“是啊。”符遠眨眨眼睛，努力地想看清顧晏钊的臉，徒勞往前伸長了脖子，含糊道：“我不要那個，老子家裡多的是珠玉，何至于惦記他的？都是馮诩……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家夥……在我喝醉後套我的話，他貪心不足，想讓劉敏把寶珠帶出來見識一下，但他家老太爺肯定不會答應……”

“所以你們就借機誘他去賭，助長他的貪念，等賭輸了沒有能力償還賭債，被追債追得走投無路，再替他支招，讓他主動去偷家裡的寶珠抵債。”

“怎麼能是我們的錯？”

符遠反駁道：“這不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顧晏钊哼道：“說實話。”

符遠頓了頓，道：“劉敏知道家裡的寶珠放在哪裡，還抱怨他祖父不肯把寶珠交給他保管，他自己主動說給别人聽，還不許我們琢磨？是馮诩要他這麼做……馮诩家裡有個短工，叫什麼……李、李老四，前些日子問東家借錢要給弟弟還債，這事就被馮诩知道了。他托人打聽到李老四弟弟的底細，知道李老四的弟弟也在醉陽樓賭，且嗜酒如命，正愁無錢可使，就把那人叫來，花了三兩銀子買通了他，再讓劉敏畫出地圖，把地方找好，在李老四弟弟進去之前拖住他祖父，就能解劉敏的燃眉之急。”

符遠道：“事成後三七分成，他還賭債，我們得便宜錢，誰也不虧，反正都是劉敏自家的銀子，用在自己人身上……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若事情敗露，你該如何？”

符遠眼神木讷地回答：“不會有敗露的時候，我們已經做了萬全準備，隻要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的内情。”

顧晏钊步步緊逼：“為什麼？”

“隻要偷出來東西，再找人做掉李老四和他弟弟，就沒人會知道……”

“隻是這樣？”顧晏钊見他又停了下來，追問道：“武侯當日追查時，雲州的大小當鋪被翻了兩遍，都說不曾見過有人去當什麼寶珠，你是怎麼把它兌成現銀？以物易物，還是走私？”

符遠迷茫地回想了一下，慢慢說：“市舶司。”

顧晏钊直起身子，和何殊塵對視一眼，心中了然，隻怕他是要借着八月市舶司的船市，将寶珠神不知鬼不覺地流向外域。

若是淮樂當初也跟着劉敏一起進了醉陽樓，錯失回去報信的機會，那隻被符遠和馮诩替換過的赝品就能讓主仆二人命喪黃泉，沒有人會知道他到底是何種緣由失蹤，屍體在第二日就會被丢在亂葬崗被鴉雀分食，即便日後查清了他的去向，也會斷在劉敏染賭的醜聞上。

接近是假意，救濟是毒藥，這本就是一把劊子手的刀，其心如淵，割肉還要削骨。

可笑的是，符遠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到最後所求得的也不過是一顆普通的珠子。

但李五死在司樂坊不在他們的計劃範圍中，符遠不會讓他死在離劉家太近的地方，那無異于直接宣告還有第二名兇手的存在。

最好是讓李五死在荒郊野外，被武侯們“碰巧”發現屍體，蓋棺定論為一場意外，此事也就沒有後續了，時間一久，無人會記得曾經有這麼一樁懸案。

但他偏偏跟平甯府扯上了關系。

李五絕不是什麼信守承諾的人，他也迫切需要錢财，賭徒難免不會中途變卦将寶珠據為己有，唯一的解釋是符遠跟他約定在了劉家附近的無人處交貨，因為李五逃出來驚動了劉家家丁，他們不敢在劉家附近與李五接觸太久。

若符遠所說句句屬實，那麼在他們短暫接觸之後，李五身上已經沒有了價值，他見到的那個屬于平甯府的女人是什麼人？

平甯府要找李五，分成了兩派人馬，在尋找未果後，何殊塵的婢女更是選擇直接報官。

除非有什麼更值得注意的東西在李五身上。

顧晏钊擡起他的頭，道：“李老四的弟弟手腳不幹淨，還順道帶出來了别的‘寶貝’，對不對？”

何殊塵瞥了他一眼。

符遠眉頭緊鎖，立即就道：“你怎麼會知道？！”

他喃喃道：“那個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我沒見過那樣的東西，那太奇怪了……”